清代小说《说岳全传》第六十三回写道,岳飞有个女儿叫岳银瓶,听说父兄被害,感叹身为女子不能为父兄报仇,愤而投井自杀。元、明、清修岳飞庙时,岳银瓶以岳飞女儿身份接受祭祀。2004年杭州市修建风波亭时,也修建了“孝女井”纪念岳银瓶。历史上岳飞果真有个女儿叫岳银瓶吗?
宋孝宗为岳飞平反时,岳飞子孙无论年龄大小都封了官位。女性后裔出嫁后,封其丈夫为官。岳珂《金佗粹编》详细记载了岳飞后裔,岳飞长子岳云有二个儿子,甫、申;一个女儿叫大娘。二儿子岳雷有儿子四人,经、纬、纲、纪;还有三个女儿。三子岳霖有儿子三人,深、珂、璞。四子岳震、五子岳霆子女没有记载。还记载岳飞有个女儿叫安娘,安娘丈夫叫高祚,受封承信郎。(从九品)。并未记载岳飞有个女儿叫岳银瓶。
如果岳飞真有个这么孝顺的女儿,南宋官方必然会褒奖,宣传其事迹,岳珂在书中必定会大书特书。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记载岳飞事迹最全的《金佗粹编》,只字未提岳银瓶,更无岳银瓶投井的记载。岳银瓶的故事是后人附会传说而已。
最早记载银瓶娘子的是周密,他在《癸辛杂识》书中记载:
太学忠文庙,相传为岳武穆王并祠。所谓银瓶娘子者,其签文与天竺一,同如门里心肝卦,私试得之必中,盖私试摘卦于中门内故也。如飞鸿落羽毛,解试得之者必中,以鸿中箭则羽毛落。
周密并未说银瓶娘子就是岳飞女儿,只是说岳飞庙里可以抽签,太学生们考试之前会来庙里抽签,因为举子们每次抽中卦的必定考中进士,很灵验所以人气很旺。周密的记载也未提及银瓶投井的故事。南宋记载临安名胜古迹的书籍《乾道临安志》《淳祐临安志》《咸淳临安志》,均未提及银瓶娘子,以及孝女井,只是说岳飞的府邸后来改建成了太学。其他南宋笔记中也未有银瓶娘子的记载,可见南宋时期还未出现银瓶娘子是岳飞女儿的故事。
元朝时期开始形成岳银瓶故事
岳飞在西湖的坟墓庙宇元朝初年已遭毁坏,元朝忽必烈至元年间,杭州地方官李全修复了岳飞坟墓庙宇。《重建岳鄂王忠烈庙碑》中写道:岳飞、以及岳飞父母、子女都有画像在庙里祭祀,其中特别提到了“岳飞之女号银瓶娘子”。这时候距离岳飞死去已经150多年了,原本用于抽签占卜的“银瓶娘子”,以讹传讹,变成了岳飞女儿。
元朝官方对岳飞也很尊敬,这次重修岳飞庙皇帝还赐给了岳飞封号,在宋朝封号的基础上又加封岳飞“保义”。元朝还曾授予岳飞的后代子孙官职,记录岳飞历史的《鄂国金佗萃编》曾经丢失,元朝一个大臣出钱重修刊刻了《鄂国金佗萃编》,岳飞的历史资料得以保存。
一些元朝名人也都写诗纪念过岳飞,画家书法家赵孟頫写诗道:“岳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口兽危。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岳飞无论是在民间、官方、士大夫群体间,都享有崇高声望。
元朝统治者提倡儒家孝文化,元杂剧流传下来的有100多个剧目,其中跟孝有关的就有6种。“贞、孝、节、烈”观念开始成为社会主流观念。《重建岳鄂王忠烈庙碑》评价岳飞“忠孝”方面超过平常人,有霍去病一样的谋略,祖逖一样的志向。“银瓶娘子”的形象也开始根据“贞、孝、节、烈”观念塑造,原本只有姓名无故事的银瓶娘子,经过文人润色,变成岳银瓶救父不成,愤而跳井自尽。元人出于对岳飞的不幸遭遇的同情,杜撰了银瓶娘子故事,使得岳飞一家忠义、孝顺、节烈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元末文学家王逢曾写过《银瓶娘子辞》:
“苍梧月落乌号霜,寒泉幽凝金井床。绮疏光流大星白,梦惊万里长城亡。女郎报父收囹圄,匍匐将身赎无所。官家圣明如汉主,妾心愧死缇萦女。井临交衢下通海,海枯衢迁井不改。银瓶同沈意有在,万岁千春露神采。魂今归来风泠然,思陵无树容啼鹃,先王墓木西湖边。”
汉文帝时淳于意犯法,当受肉刑。其女缇萦上书汉文帝,愿意入皇宫做官婢,替父亲赎罪。汉文帝为缇萦孝心打动,废除了肉刑。缇萦的勇气连班固都赞叹:“很多男人都没有这个勇气,缇萦却能做到!”银瓶娘子救父不成,愤而自尽的故事,就是元代文人根据缇萦的故事改编而成。
另一个元代文学家杨维桢写的《银瓶女》
“岳家父,国之城;秦家奴,城之倾。皇天不灵,杀我父与兄。嗟我银瓶为我父,缇萦生不赎父死,不如无生。千尺井,一尺瓶,瓶中之水精卫鸣。”
杨维桢也把岳银瓶比做了汉代缇萦,银瓶娘子变成了感人的孝女形象。元代银瓶娘子跳井的故事开始形成流传起来。
明朝时期岳银瓶形象定型
明朝时期岳飞的地位比元代更高,明太祖朱元璋封岳飞为“宋少鄂国保武穆王”,每到岳飞的忌日,朱元璋会派人前往杭州岳飞庙祭奠。岳飞作为宋代名臣与曹彬、潘美、韩世忠、张浚一起,从祀历代帝王庙。全国各地都建有岳庙,岳银瓶的故事也广为人知。
明朝一些文人也有专门歌颂岳银瓶的诗作,如明朝初年陈琏曾作《银瓶娘子辞》“平生长在深闺里,无由上书见天子。父兮有冤向谁理,手抱银瓶沉井底。”
沈周也曾写过《谒银瓶圣女祠》“兰槁花不活,松拆枝亦伤。阿女爷所生,还有爷心肠。爷亡女即死,女死家亦亡。银瓶本完物,随女井中藏。井水夜夜飞虹光,千年不没银瓶娘。君不见赵家楼船海南破,孤儿又向波中堕爷亡女即死,女死家亦亡。银瓶本完物,随女井中藏。井水夜夜飞虹光,千年不没银瓶娘。君不见赵家楼船海南破,孤儿又向波中堕”
可见明朝晚期岳银瓶成了人们心中的圣女,接受顶礼膜拜,也为文人士大夫所歌颂。
明朝写岳飞故事的戏曲、小说也有很多,岳银瓶的形象延续元代跳井自尽的传说。如《武穆精忠传》关于银瓶之死是这么写的:
银瓶见父兄死之极惨,乃仰天叹曰:“我父兄一心为国,南征北讨,无有休息,至今日不想被奸臣苦陷杀之。生我女儿,不能为其雪冤,要作何用?”言罢,见道旁有一小深井,背向井边,叫一声苦,只一跳,投落井中而死。
《说岳全传》银瓶之死的采用的也是这种说法。戏曲的传唱,加上文人的歌颂,岳银瓶的故事写入了一些地方志。民间传说关羽有个儿子叫关索,而历史记载中关羽并未有这么个儿子,关羽一家老小遭庞德报复杀害。人们出于对关羽的尊敬编造出了个关索。
同样岳银瓶也是人们编造出来的,所谓“忠臣孝子人人尊敬”。岳飞以“忠义”形象为后人歌颂,人们认为他应该有个孝子,这样英雄的形象就更加完美。银瓶娘子本来只是跟抽签占卜有关,元朝、明朝人因为对岳飞的尊敬同情,望文生义虚构出来岳银瓶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