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才疏学浅的,我常常清除知识和信息的垃圾,将空间留出来给肢体。
这听起来像一位古代的舞者的箴言,然而,不幸的是,我的确是学舞蹈的,起初我就是一名舞者。
人常说“高蹈凌空而不着地”,我喜欢“高蹈”二字,因为,如果高蹈令人以为是一种缺陷,我正是希望始终保持清醒并看得清自己有缺陷。
因此,我岂止是肤浅,我根本上是残缺,我甚至真的一无是处,并追求这样的认定。
我对文学舞蹈,我对舞蹈文学,这样可以吗?这样,我是不是能够成为一名不婚者,而不是未婚者。婚,是一名女子在昏暗中,与昏暗结盟;不婚,是不愿意在昏暗中,是始终企图保持清醒;而未婚,则是没有寻到与昏暗的契约关系,并始终保持与昏暗结盟的热切愿望。如果我在昏暗中,那是因为我知道这是昏暗,我愿意昏暗,我不得已昏暗,我因厌倦清醒而昏暗。我要做一名lassie,这词在汉语中是没有对应之字的,如果翻译成“少女”,只不过是“幼妇”的意思,只是年龄而已,二八妙龄,十六岁嫩模之类的意思。而lassie,对于那些深藏不露的教士,对于客居和苦旅中的水手,对于从沙龙和官场中溜出来的猎艳者来说,是一种充满幻想的浪漫,是unmarried,是无印戳的、未限定的、长久或永久无专属的货物。难道做女儿和做母亲是独立而有尊严的吗?这所谓的独立和尊严,在父权和夫权的保护伞下,笼罩在昏暗中。那些游牧的、半农业的和工业化流浪的人群,是懂得lassie的,那也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娼妓,不是人尽可夫的unmarried,娼妓是无限的昏暗笼罩,女儿和妻妾是某一种昏暗,一种昏暗与无数昏暗都是昏暗,却不是lassie的与昏暗对立。当然,对立并不意味着胜利。对立是哪怕步入昏暗,总是看清昏暗的不善。纵与狼共舞,也是一种选择,甚至清晰地知道,是自甘堕落。
我的这番话,并不是女权主义宣言。我和我的同学武玮一样,都是反女权主义者,甚至讨厌我上文说到的“父权”和“夫权”两个词。男人哪里有什么权?那都是被做不成lassie的女人杜撰和放大的恐怖,以恐怖来遮丑、遮懒和遮蠢。
如果像毛爷爷说的,他宽大的书房里,在他身后陈列的书都是封资修,那么,夺走lassie的昏暗,就是这些封资修。
所以,我坚定地认为,我是肤浅的,我在这样的封资修面前是肤浅的。我肤浅地从伦敦的街道上走过,在涩谷的夜灯下昏醉,靠着外滩的护栏远眺,我知道我收罗了许多不怀好意的眼光,我勾引这些眼光,成为文学的词句。我是他们心中的lassie,我是不婚者,我至少在相对有限的人生中用我的身姿践行许诺。这是我做文学的代价,一个舞者的文学,她宁愿是腐朽的,也不能是酸涩的。
我会步入昏暗吗?你们自私地、心怀叵测地、便宜地希望我不要。我心知肚明。但我的法术是文学,我的收获也是文学。我让你们看看,擦肩而过时闻一闻,这又怎样?我站一站,走一走,不经意展现某个不良姿态,这就足够了,它们会不胫而走,成为秘闻、传说和谈资。我的文学就是这样的,承诺十六岁时不入昏暗,三十岁时依然不入昏暗,貌美如花,不是牡丹和梅花,是雏菊,是漫天星碎的梨花,是远方的风信子,是无法摆脱蔷薇根性的玫瑰。
我也会透露一点俗气的信息出来,我爱阔绰,图慕虚荣,令你倾家荡产,当然,交易也可以在心照不宣的软文似的气氛中发生。拥抱一下?还是突然中断的热吻?如果想抚摸,你了解一点弹性就可以了。写到这里,你会骂死我的,骂我婊子!
这是一场戏弄啊!戏弄你,戏弄我自己,戏弄人生!难道人生不是用来戏弄的吗?哪一些许人生不是我足尖下的灰尘?
讨骂的人猎取了人们暗中的羡慕,这就是我的文学。你在我的辞章中寻不到半点油烟,但真实的血腥与屎尿中我跃然高蹈,我不入昏暗的姿态成为一种操性,颠覆你,折磨你,让你魂牵梦萦,让你平常地遇见我,却时时想起,越想越冲动,不能自已,直至一生难忘。但我不是你的妻子,美姬,情人,娼妓,但你始终骂我是婊子,只能远远地骂,隔岸隔靴地骂。
这就是我的文学,一名勾引者的文学,舞者的文学。做一名文学的舞者,远观而不可近亵。
多么美啊!打扮,嘴馋,贪图享乐,你们想有的我一样不少,还高蹈于现实之上,低沉于真实之中。那现实在我看来不过是昏暗。
这样的人,在过去是有神圣职业的,她是为祭祀存在的,如今失业了,寄居在文学中,在文学的客栈里过一天是一天。为此,我成为罪恶本身,我记得圣典中应许那罪恶越大的地方恩典也越大。这就是我做的见证。我不但自罪难赦,还诱你跌入深渊。曾经上升献祭的,如今流落下沉,可是谁想这是一种迎接呢?那钉在十字架上的,不正是为莫大的罪孽而赎身的吗?
我是昏暗的昏暗,唯此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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