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梁鹏程这三个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不可被提起的。
有时朋友和同事不小心提到他，我的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闺蜜说，如果一个男人的父母拒绝你，你最好早早放弃。没有多少男人能为爱情不要父母的。
我想，一个普通男人都是如此，梁鹏程这么看重父母恩情的人，更不可能忤逆他父母的意思。
慢慢的，我接受了这个现实。
与其让他在我和他的父母之间艰难选择，不如让他痛快地放弃我。
年底，我用梁鹏程留下的一半首付，加上和朋友借的点钱，在东西湖区买了个小房。
不结婚了，也不用纠结位置和大小了，只想给自己快点安个家。
这也许是我和梁鹏程最大的不同。
虽然我有爸有妈，但我极力想有一个自己的独立小家。我不想回老家，也不想去宁波。
我只想有个自己的小空间。
但梁鹏程不是。
父母在他心里极重，他不可能放下。
02
我搬进新房的第二个星期，就发生一件倒霉的事。
晚上，我加班回来，一个男的突然蹿出来，非礼我。
我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呼救，那个男的用手捂我的嘴，我狠狠咬了他一口，他吃痛就跑了。
我跑去找了保安，报了警。
小区的保安队长挺负责的，全程陪着我录了口供，还调各种监控。
抢我的人没抓到，但我和保安队长成了朋友。
他姓白，叫展飞。大家都喜欢叫他老白。
后来，我晚归的时候，经常遇见他。起初我以为是在巡逻。
后来有一次，他的小跟班看见我，就叫，往这边看，我们队长又来保护你了。
气得老白给了他脑袋一拳。
我和老白打招呼，他问我，别的女孩早吓得找个伴儿，看你一点都不怕呢？
我掏出一根电击棒说，第一次是没准备，再来看我不电死他。
老白哈哈大笑，抱拳和我说，女英雄。
03
老白也不算老，比我大5岁。
可他喜欢装“老”，刚过30，却自称大叔，当过兵，退伍后自修了大专。
他是武汉本地人，有房有车。
个子没有梁鹏程高，但身材管理得很好，至少能看见四块腹肌吧。
是出事后的10天，他把抢我的人给排查出来，并且抓到了，竟然是本小区业主，让我去认人。
我不想惹这个神经病了，让他写了认错保证书，留下字据，让他走了。
晚上，我请老白吃饭，感谢他的帮忙。
喝了两杯他就向我表白了。
老白说我很特别，第一次见面，让他印象深刻。他从来没见过我这么冷静的女孩。
遭遇色狼，不但能积极自救，还能清楚的描述当时的情景，而且没掉一滴眼泪。
他说，我觉得咱们会合拍，能不能考虑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说，那……就先试试呗。
04
说心里话，答应和老白谈，也有些是为了逃避。
虽然和梁鹏程分开有半年了，但没法完全忘记他。
生活里有太多他的影子了，想看个电影，打开APP，都还有他的信息。
不经意间，心就被戳一刀。
想过回去找他，可又觉得他走得那么决绝，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老白的出现，冲淡了我内心的疼。
和老白恋爱的第一天，我就把自己的情史和他讲了，也告诉他我心里没全放下。
老白十分大方。
他说，没事，你就当我是个止疼片，难过了，就拿我止个疼。咱们来日方长。
我被他逗笑了。
老白能说会道，但有一点和梁鹏程很像，都是那种很直男的感觉，对我极其包容。
可能是当头儿当惯了吧，他事事都会安排好。
比如在外面吃饭，梁鹏程会让我先挑。而老白会把菜点好，留两道给我选。
后来，我也问老白为什么30多还不结婚。
他指着头顶说，被绿了呗。谈了7年。你要是有外心，记得先通知我，别再给我暗中戴上啊。
我说，放心，有男朋友第一个告诉你。
老白就搂过我，吻了我一下额头说，真乖。
我就笑，说，怪不得被绿，亲额头是当爹的，不是当男朋友。
他傻了吧唧地说，啊？真的吗？我还觉得很浪漫呢。
唉，男人啊，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浪漫啊。
05
慢慢地，我感觉到了差别。
和梁鹏程在一起，天天恨嫁，催着他带我去见他爸妈。
可和老白在一起，我一点都不急，甚至觉得就这样挺好。隐隐地，觉得这不是爱情，而是一种陪伴。
可以走完一生的陪伴。
至于老白，好像更不急，可能也因为心里受过前女友的伤吧，乐于维系着这种男女朋友的关系。
我的朋友对老白其实是褒贬不一的。
有人觉得我和他这样挺好，大家彼此有边界感。而我又不靠男人活，没必要结婚。
但更多觉得不合适，年龄上，他比我大那么多。学历也差，大专还是自考。他这把年纪了，还只谈恋爱不结婚，等于耍流氓。
18年底，我妈让我春节过去看她。她知道我和梁鹏程分了，话里话外，让我过去相亲。
我说，我答应去看大姑了，有空再去相吧。
出来这几年，过年几乎都回我大姑家。
相比父母，回她那里，才觉得更像个家。
我堂哥结婚盖新房，我还出了三万块。
我大姑也劝我，过年去看看你爸妈，别老往我这儿跑。我说，他们有儿子就够了。
大姑知道我心里有怨气，也就不劝了。
06
就这么拖拖拉拉，一年过去了。
期间，老白带我见了一次他的父母。他父母都是退休工人，家庭氛围挺好的，让我有了一点想嫁人的心，觉得是个可以接受的婆家。
我发现自己真的是成熟了。
以前觉得我妈要个高价彩礼，把我都难死了。
现在想想，他们都不在意我，我又为什么要在意他们。高兴了，明天就去领个证。谁能管得着。
到了2020年1月，眼看春节了。
老白准备和我一起回山西吕梁。我想先让大姑看看他。
那时疫情已经起来了。我和老白买的是21号的高铁票。
可20号钟南山院士在央视上说，证实人传人。
老白说，我得留下。
我问他为什么呀？
他说，这个病毒太厉害了，我听说可能要封城。我爸妈都在这儿呢，我怕封在外面回不来。
果然，21号我走了。23号，就封了城。
07
武汉整整封了76天。
而我就在这76天里，又遇到了梁鹏程。
记得特别清楚，是2月5日，大姑一直胃疼，我陪她到吕梁市里的医院检查。
还好就是胃溃疡。
给大姑拿药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我前面走过去。
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他都转出门了，我才认出那是梁鹏程。
刹那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之所以我没马上认出来，是因为变化实在太大了。
他整个人都瘦脱形了。
而且留着一头长长的直发。
其实也才三年，我想不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追出去，喊了一声，梁鹏程。
他转过身，看了我一眼，很开心地说，原来你回来了，我还怕你封在武汉。给你发短信也没人回。
他太瘦了，夕阳里，就像一缕灰白的幽魂。
08
老白说我是个冷静的女孩。
可是见到梁鹏程的一刻，我就冷静不下来了。
爱情这东西真的不可理喻。以为断了那么久，早已放下了，可看着瘦成一缕烟似的梁鹏程，我的眼泪憋在眼眶里，来回的转。
那天我们各自有事，只能要了电话，约好第二天再见。
一个晚上我都没睡好，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坐车去了市里。
中午的时候，我给梁鹏程发短信，提醒他不能失约。
他知道我这么早就来了，直接从公司出来找我了。
我们约在一个有包厢的小茶室。老板是他的朋友。
我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梁鹏程，我要个解释，当初为什么走的那么急，为什么断得那么绝？就因为我妈要30万彩礼把你吓到了吗，还是你们家给你找好了……
梁鹏程说，我不是在信里和你说过了吗？基本就是那样。
我一怔说，什么信，我没看到啊？
他说走之前，给我写了信，留在了书桌上。因为有些话他不知道当面怎么说。
我又问了一下，真的气得想骂人了！
这家伙竟然用他公司的信笺写的，装在他公司的信封里。我当时知道他走了，人都气疯了，把他好多东西全扔了。
还以为那是什么没用的公文呢，直接丢进了垃圾桶，结果是他的告别信！
梁鹏程告诉我，他在信里写了自己的打算。攒出婚房的钱，先去我家提亲。然后再回他们家。不管行不行，有了房子先把证扯了。
我说，这不挺好的，为什么没按计划的来呢？
他叹了口气说，是素素那里出事了。
果然是因为她。
09
梁素素，就是我生命里的小冤家吧。
没有她，我和梁鹏程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也因为她，我和梁鹏程错失了姻缘。
梁鹏程很坦诚地告诉我，梁素素喜欢他。
其实，我能理解素素那种感情。一个男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她的保护神，听她差遣，护她周全。
她觉得梁鹏程就是她的，长大就要嫁给她。
反正他们没有血缘。
可梁鹏程对她，从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大学，素素复读一年才考去了太原。就是为了梁鹏程。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和梁鹏程告白的。
梁鹏程知道后，万分震惊。在他心里，素素就是他亲妹妹。
素素说爱他的时候，他感觉乱伦了一样。他严厉警告梁素素，再也不许提。
梁素素任性地说，那我回去问爸妈，他们同意总行了吧。
梁鹏程真急了，他说，你要敢和任何人说，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我。
梁素素知道梁鹏程的性格，大哭了一场，没敢闹大。
但可想而知，梁鹏程父母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成见了，一面未见就不喜欢我。
因为梁素素出于嫉妒，没少搬弄是非，说我坏话。
10
回想起那时候的我，家里的情况，全都交代给了梁鹏程。
可他身上发生这么多事，一个字没和我提过。
我不是怨他瞒着我。这些事，确实不方便讲。
我只是感慨自己傻，把自己的困境早早讲出去。
其实，彩礼了，相亲了，我都可以自己先和父母协调的。
我这么直接地倒给梁鹏程，就等于把压力转嫁给了他。
只能说太年轻了。
梁鹏程一边挡住他父母对我的恶意，一边又想怎么解决我妈这边的催婚和高彩礼。
工作又是上升期。再加上梁素素快毕业，也要留太原，让他心烦意乱。
太多麻烦甩不开了。
干脆一咬牙，跟着领导来了武汉分公司。
其实，按着梁鹏程的设想，我们奋斗上几年，在武汉也就成家立业了。
可到了17年初，素素出了大事。
11
是16年底，素素嘴里有块溃疡总也不好，后来溃烂得越来越大。
去大医院仔细查了下，竟然是口腔癌，晚期。
谁能想到那么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得了这种恶疾呢？
梁家几乎要崩溃了。
梁鹏程在告别信里说的是，他已经心力交瘁了。素素病了，他不能不管。
口腔癌是要割脸的，术后整形手术，都是天文数字。
他觉得当时没能力娶我了。我27了，再拖下去，是对我不负责。
素素的治疗费是个无底洞。这么重的包袱，也不该让我背。
他了解我的性格。
如果当面说，肯定是不会分的。干脆留封信，跟我说清楚所有的事。走后拉黑了联系方式，是怕自己后悔，所以不留反转的余地。
只是谁也没想到，我压根没看到那封信，我心里一直在怪他。
包括武汉爆发疫情，他很担心我，给我发短信，问我怎么样。却没有收到我的任何回复。
实际上，是我没看到。手机上每天收到各种广告，我已经很少去看短信。
我一边听，一边哭，不知道为谁，好像所有人都是个悲剧。
我说，你傻不傻，爱一个人就是要共同面对！
他摇头，说，男人拉女人受苦算什么，爱一个人，就是要她活得好。
我哭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我说，没有你，我就过得不好，没有一天好。
梁鹏程不说话了，只有两行眼泪默默滑下来。
我平抚了一下情绪问，素素现在怎么样了？
梁鹏程狠狠咬了咬下唇，说，跳楼了。
12
有时觉得人生太残酷了。
那么漂亮傲娇的女孩，要割掉半个舌头和牙龈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这让素素怎么接受呢？
她了解手术方案后的第二天，化了漂亮的妆，穿上最爱的裙子，在夜里三点，跳出了10楼的窗口。
梁鹏程说，我应该能想到的。她应该哭，应该闹的，对不对？可那天她看起来好正常，我却没有发觉。我把她从狗嘴里抢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我是不是蠢？
一瞬间，我知道他这三年为什么瘦成这样了。
他一直陷在深深的自责里吧。
其实同为女生，我有些理解素素的。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我轻轻拍梁鹏程的肩膀说，你救不了她的，她就不会做那个手术。
梁鹏程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
13
2月7号，我和老白连了视频。
他住在他父母那边，看起来还挺好的。
老白一眼就看出我哭过了，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本来不想封城的时候和你说的。但是我不说，又怕对不起你。
他说，你不会又遇见……
不愧是老白，侦察一把好手。
我点点头。
他说，看来我还要谢谢你呀，没再送我一顶绿帽子戴。
我被他逗笑了。
忽然就认清了我俩的关系，真的就不是爱，分手都能分笑了。
我说，对不起了，以后只能是朋友了。
他说，没啥对不起的。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祝你俩幸福吧。
14
梁鹏程这三年，一直就在老家工作，干什么都不上心。
父母给他介绍过女朋友，他也没心情谈。
他好像与世隔绝了三年，空等着我回来。
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他问我，你现在什么情况，我还有机会吗？
我装傻，问他，什么机会？
他直接绕过了“女朋友”，说，我想娶你做老婆，我还有机会吗?
我不想说，我那天哭得像傻子一样。
我扑在他怀里，浑身都在抖，压抑这么多年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出口。
那天平静下来后，我和他讲了自己和老白的分分合合，问他介不介意。
梁鹏程说，以后我要当面谢谢他，帮我照顾你。
我说，你们这帮男人不懂吃醋的吗？
梁鹏程抱住我，说，是我不好。
我和梁鹏程就这么复和了。
那一年，我们快要三十岁了。
梁鹏程再也没耽搁，带我见了他父母。
他妈电话里听起来刻薄，见面其实没有那么冷，面子上都还过得去。
他爸对我挺好的，夸我很朴实。
我本打算从武汉回山西。毕竟梁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可帮忙洗菜的时候，梁鹏程的妈妈悄悄和我说，你想想办法，等疫情过去了，把他拉去武汉吧。鹏程天天在家里，睹物思人，出不来。
15
武汉是4月8号解封的。
我4月15号才动身。
梁鹏程陪我回去的。顺便跑跑工作。走之前，他剪了一头长发。
剪的时候特别爱惜，一缕一缕，扎成辫子。他要理发师一定剪到30cm，不能短了。
理发师说，为什么这么标准啊？
梁鹏程说，我要捐给癌症慈善机构，给小朋友做假发。小姑娘都爱美的。
我坐在一旁，双眼瞬间被泪水模糊了。
我以为他是在发神经，原来他是在饲养着爱心，为某种亏欠的补偿。
6月，梁鹏程跳槽来了武汉。
他的精神明显好转了。
7月去我家提了亲。
彩礼我当然没按照我妈的来，我长大了，得自己做主。
我妈也没再说什么。
可能是年纪大了吧，也可能是经历了我爸的事，她知道谁对她是真心的。
回来后，我和梁鹏程登了记。
21年4月，我们回老家办了婚礼。
16
婚礼之后，梁鹏程带我去看了素素。
她埋在郊区的公墓里。
精致的汉白玉墓碑上，有她的相片。可爱又调皮的笑着。
梁鹏程说，素素给你留了一段视频，你要不怕生气就看看。
我说，死者为大，有什么好气的。
梁鹏程就把那段视频发给了我。
手机上，素素还是那么古灵精怪。
她说，姐姐，你到底输给我了！我哥选择了我，不是你。本来想霸占他一辈子的，可是想想太长，太累了。我就让给你吧。
我以前说了你好多好多坏话，你要恨，就恨我。
我哥是个大好人，没有我，他就最爱你了。麻烦你对他好一点，谢谢你了。
还真挺气人的，可是我心里又很难过，眼泪直往外冒。
梁鹏程把我搂在怀里，给我擦着泪水，说不要哭，这里风大，脸该皴了。
我说，都是你害的。
他就说，以后我不会让你哭了。
钢铁直男的情话啊，偶尔的来一句，才窝心。
17
2022年的今天，我已经有9个月的身孕，有种安稳的小幸福。
婆婆早早过来帮忙。
我不敢跟她提及素素，好怕跟她说我在视频里看到了什么。婆婆看起来从失女的悲痛里走了出来，但我知道这样的痛是一辈子的。
梁鹏程也一样，好在他们都在努力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活。
梁鹏程工作很忙，但从没错过我的每一次产检。
只要一休息，他就在家里洗衣，打扫卫生，陪我散步。
老同学在群里羡慕我们兜兜转转又能走到一起。
有时觉得人生就是个轮回，在某个路口错过，也许会在下一个路口重新相遇。
我只希望，和梁鹏程余下的时光，再也没有岔路口。
曾经陌上少年，依旧白首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