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反着来,只是不想简单化。生活中哪会这么脸谱。都说好的戏,拍的不是台词而是潜台词。选角也是一样。
我的戏总是这样,在一开始会凭直觉给它定个调子。《我心雀跃》的色彩调子是粉色的,《白色月光》的调子是蓝色的,刚做完后期的《芳心荡漾》的调子是绿色的。往往越拍就越觉得这个调子感觉对。
目前,我做的网剧都是12集的。在这种很有限的篇幅里讲故事,跟传统电视剧挺不一样。传统电视剧已经很成熟了,没有太多创新空间,但在宏大题材的表现上有优势。短剧集就要拼创新,新的影像风格、新的故事讲述方式。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吸引力。
在这个讲“人设”的时代,几乎所有影视行当的玩家都有自己的标签,无论台前幕后。刘紫微导演被贴上的标签也不少,“电影转网剧”“女性向”“文艺腔调”……都是。
但在听她对自己的创作履历清底摸排一遍后,会觉得这些标签,都不妥帖。
她确实是凭电影《我心雀跃》正式入行的,但那也是她唯一一部长片。她对银灯与凝视没有迷恋,所以拿起网剧导筒也谈不上转场。
《我心雀跃》
从《我心雀跃》到《白色月光》再到刚刚杀青的《芳心荡漾》,刘紫微目前的三部作品确实都是女性视角。但对女性电影、女性剧的归类,她却没什么共鸣。都是先有直觉,从生活里挖细节,然后再转化成影像,女性表达是结果不是预设。
文艺腔调的形容就更有点跑偏,影像的风格化、中间人物的复杂性是有的,但又不是形式大于内容的无病呻吟,怎么就被“腔调”了?
撕下这些标签后,刘紫微导演的创作人格才逐渐清晰。
她感性。庞德说,艺术家是人类的触须。她就是那种直觉敏感又准确的人。创作是她把自己对生活的感受传达给观众的过程,理念先行在她这里走不通。
她又理性。入行到现在的三部作品,全是她跟编剧一起磨出的原创故事。从灵光一闪的概念到严谨有序的成片,光凭感性、直觉,很难坚持到现在。
她确实有着鲜明的“作者性”气质。意外的是,正是这种无法分解成平台量化指标的特征,让刘紫微和正在寻找定式突围的网剧,找到了最大公约数。
当无法定义的导演遇上不想被定义的网剧,一段开疆拓土的创作之旅就此启程。
以下是刘紫微导演的自述:
电影之心,何以雀跃?
我是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毕业的。刚从学校走出来的时候,对做导演工作还没有很强烈的想法。迷茫是一方面,更多是对剧组工作心里没谱。
我还记得毕业前实习时,跟了个电视剧的剧组。一开始是做场记,后来开了B组我就被分在B组里,但没拍多长时间,制片人就发现B组跟A组拍的戏接不上。这样B组就解散了。拍戏怎么这么不靠谱?我当时就这么个感觉。
毕业之后,做过很多其他工作。直到2011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都构建得差不多了,心智、思维也比以往成熟了。那时,我才找回做导演的初心。
一开始,我想的是拍个短片试试,力所能及。就写了个本子,拿给田壮壮老师看。他看了我的本子之后,就问我拍短片的目的是要做什么?我说,还是想做成电影长片。田壮壮老师给我的建议是,短片跟电影完全是两个东西,想做长片那就按长片去做。我当时就真信他的话了,说干就干。
我请田壮壮老师看本子的时候,他正在《王朝的女人·杨贵妃》的组里。我就请他推荐进组,看看这种规模的电影究竟是怎么拍的。一开始,我还是负责打板、做场记。这片子里有不少舞蹈戏,组里人手不够,我就被临时委任为舞蹈场面副导演,还跟前不久去世的造型设计和田惠美老师一起工作。
跟了这个组,就大致了解了电影拍摄的流程,也认识了一批幕后团队。
2014年《我心雀跃》的剧本做完,建组的时候,我就把自己认识的《王朝的女人·杨贵妃》的幕后团队,全部都请来帮忙。摄影、灯光这些都是。《我心雀跃》的质感好,跟班底成熟有很大关系。
因为是处女作,我是北京人,拍的又是90年代北京高中生的青春戏,很多人就以为《我心雀跃》拍的是我自己,还是那种非讲不可的,一定要表达的感情,但其实真不是这样。
当时,决定要做长片的时候,我就跟好朋友徐远一起做剧本。
最初,我们想走类型片的路子,想了很多概念,但都走不通,弄得我都有点心灰意冷了。
直到有一天,我晚上做梦,梦见自己中学暗恋美术老师这档事儿了。我那时纯属暗恋,老师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但梦里高中校园的那种感觉很对。第二天,我就跟徐远商量,在这个概念上做个故事成不成。这样才有了后面的《我心雀跃》。
《我心雀跃》是个少女视角的青春记忆,90年代的故事。校园环境要更古朴一些,得有那种19世纪末的感觉。写戏的时候,就几乎是完全从女主角刘唯唯的视角、心态来连戏,她的懵懂、幻想和破灭……成人看起来的一件小事,在一个中学生心里就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青春期里,学生和老师之间的关系其实挺复杂。除了美术老师邹野,片子里年轻的女生物老师叶楠也是一个让学生们“雀跃”的角色。她就是那种,我们在上学时都遇见过的那种老师,纯洁、成熟,男生们见到她会起哄,女孩子都想长大成为她那样。
片子里有个细节,是刘唯唯迟到了,进教室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叶楠老师。她先看到老师的侧脸,接着是叶楠的主观镜头,从头到脚把刘唯唯打量了一遍。这两个角色就是照镜子,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
片子里还有很多细节,不是设计出来的,是偶然得来的。
比如片头的两只大鸨(鸟类名),就是我在动物园偶然发现的。有一个老人家,经常到动物园给这两只鸟放歌。两只鸟一高兴,就会像孔雀开屏一样,毛就舒展开了。这跟“雀跃”多贴。
还有,美术老师的书架上那个小恐龙,是我们拍的时候在校园里捡的。半透明、琥珀色的,阳光一照,那个感觉就是对,没法解释。
月光之下,弧光之上
拍完《我心雀跃》之后,我就带着这个片子去了各大电影节。FIRST青年电影展上,《我心雀跃》提名了最佳剧情片奖,演刘唯唯的孙伊涵拿了最佳演员奖。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我因为这个片子提名了亚洲新人奖最佳导演。跑电影节,最终还是为了发行、宣传。但2017年6月《我心雀跃》上映后,票房给我上了一课。
之后,我沮丧了好一阵,就窝在家里反思,看片、看剧。无意间,看到了王伟导演的《白夜追凶》。很惊叹,国产剧原来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影像、讲故事的方式,都已经有人做到这个程度了。
我就去搜这部剧的制作公司。正好我认识《白夜追凶》里演法医高亚楠的吕晓霖,经她介绍结识了弧光联盟的负责人刘宏伟。后来,知道五元文化要做12集短剧,我觉得这个我行啊,就拿着《白色月光》的故事概念跟五百导演聊。点一下就碰上了,这个网剧就提上了日程。
喻恩泰、刘紫微
2018年我签约弧光联盟,2019年一整年都在做《白色月光》,2020年8月份,《白色月光》就在优酷上线了。
《白色月光》一开始的概念,是我一个朋友跟我讲的她抓“小三”的事。在这个过程中,她如何调查对方背景、堵门找证据,非常戏剧化,跟破案似的,有悬念感。听完以后,我就觉得这可以做成一部剧。
做剧本的过程中,也有过争论。五百看我们最初的本子的时候,就说过,这故事也太不顾及男性观众的想法了。但搞创作,本来就不可能既顾这又顾那。就是拍给女性看的故事,那就干脆极致一点。
现在,大家管《白色月光》叫情感悬疑剧、女性话题悬疑剧。但这都是后来提炼出来的,我们一开始做本子的时候,对这些都没概念。
包括观众看剧过程中很大的乐趣——猜测谁是“小三”——也是我没想到的。故事的悬疑点不在于“小三是谁”,刘敏涛的女二番位都摆在这儿了,还用猜吗?重点是,张一和杨雁这两个女性之间到底是如何过招的,她们以及周围各色人物的心理变化。
《白色月光》的人物和故事是写实性的。播出时,有观众就评论说,为什么不让宋佳演杨雁,刘敏涛演张一。从外形上看,刘敏涛比宋佳更适合演妻子,更像传统贤惠的居家女性。但生活中,怎么会是长得什么样就是什么人呢?真要这样,就太套路了。
我不是故意反着来,只是不想简单化。生活中哪会这么脸谱。渣男也可以装成好好先生的样子,“小三”可能会被妻子误认为好姐妹,组成女性联盟。我们都说好的戏,拍的不是台词而是潜台词。选角我觉得也是一样。
这部戏有很多表现心理状态的戏。拍摄前,我就跟摄影师定好,要全程手持。这样便于走近人物内心,更好地捕捉角色细微的神态。我自己也喜欢拿机器拍,剧里面宋佳打网球的戏、海边的运动戏,以及水下游泳的镜头,都是我自己扛机器拍的。
水下戏不好拍,不是机器重的问题,而是有浮力之后会不稳,还会往上漂。我们当时就是憋着气拍,一条就是一口气。如果我往上浮了,其他拍摄人员就会“人工”将我按回水下。
《白色月光》定的色彩调子是蓝色,从选择在青岛拍,到整体的美术、造型设计都为这个调子服务。张一、张鑫的婚姻生活压抑、冷淡,跟这个调子也很配。
我的戏总是这样,在一开始会凭直觉给它定个调子。《我心雀跃》的色彩调子是粉色的,刚做完后期的《芳心荡漾》的调子是绿色的。往往越拍就越觉得这个调子感觉对。
芳心荡漾,这次为轻喜剧
我的下一部戏《芳心荡漾》,不是《白色月光》的续集。故事完全不同,这次不光尝试了一把轻喜剧,还玩了一回多线叙事。筹备《芳心荡漾》时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大家都困在家里。我当时的感受是,不想拍那种苦大仇深、悬疑费脑的东西,想做些轻松的、明亮的、愉快的故事。
《芳心荡漾》讲的是三位女性的人生故事,但她们的生活不是那种完全缠在一起的。她们各有各的情感困惑,各忙各的事业。秦岚演的是建筑设计师张帆、蓝盈莹演学农业出身的金牌保险销售潘晓晨,郑和惠子演研究生罗潇潇,三人平日没什么交集,年龄也有差距,她们最大的关联只是会常约在一起听脱口秀。
在角色没有强关联的情况下,如何同时推进三组人物故事,挺挑战的。拍摄过程确实很累,工作量几乎等于三个组同时拍。但拍得也很过瘾。
这部剧还有个点,很有意思。三个女主常去听脱口秀,我们就找了李雪琴在剧里演她自己。听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让脱口秀演员演自己是件挺难的事。拍摄现场不能有声音,但脱口秀演员的习惯是需要台下即时的反馈与互动。这就得考验她的想象力与剧组间的协调能力。
明年上半年,预计《芳心荡漾》就能跟观众见面,到时候大家就可以去检阅我们的很多尝试。
接下来,我手里在筹备的有一部电影和一部剧集。拍完《白色月光》里的大女主、《芳心荡漾》里“三个女人一台戏”后,我想做一部双女主的戏。当然,也不仅限于都市女性情感故事。
目前,我做的网剧都是12集的。在这种很有限的篇幅里讲故事,跟传统电视剧挺不一样。传统电视剧已经很成熟了,没有太多创新空间,但在宏大题材的表现上有优势。短剧集就要拼创新,新的影像风格、新的故事讲述方式。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