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中国诗词大会》第三季总决赛进行到关键的一题:
评委刚画出一个屋檐、一个窗户,“外卖小哥”雷海为就摁下了抢答器,回答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下子,主持人都坐不住了,连问怎么猜到的?
雷海为的回答很简单,“因为窗户画在了西边……”
这个平凡无奇的男人,在走上PK台之前,没人相信他能赢过彭敏,后者已是过关斩将无数,荣膺《成语大会》《汉字大会》冠军称号的“北大才子”。
但在最终冠亚军的角逐中,他以5:1的绝对优势,轻松拿下冠军。
没有高学历背书,就下苦功夫背诗词,一年背800首诗……雷海为的诗词之路究竟是如何炼成的?他又是怎样从一名普通外卖员成长为万众瞩目的诗词大会总冠军?
寒门之家:没钱买诗,就到书店背下来回家再默写
1981年,雷海为出生在湖南省邵阳市洞口县的一个小山村。他的父亲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读过高中,当过代课老师。
每当父亲赋闲在家,雷海为都吵着要跟在父亲后面学东西。
当时,家里伙房的墙壁就成了父亲上课的黑板。一张纸片上,工工整整地誊写着小楷,父亲搜肠刮肚,把所有能想到的诗词拿出来教给儿子。
雷海为虽然人小个小,却有个好记性,每首诗只要读个两三遍,就能记个大概。
他还记得背的第一首诗,就是林升的《题临安邸》。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雷海为并没有想到,杭州在未来会成为他人生最重要的坐标点。
等到了适学年龄,雷海为并没有展现出过人的天赋来,前前后后,他上过两所初中,两所高中,两所中专,一直到中专毕业,他就投身到打工的大潮中。
从深圳、东莞,再到上海,他做过电话销售、工地拖电缆的小工、马路推销员、服务员、传菜员、洗车工、保安……无论工大工小,只要要人,他都会去试试。
这一切,既源于生计需要,也在于他想给自己挣个更好的生活。
可生活越苦,他心中对诗歌的记忆就慢慢开始复苏。有一回上工,他路过街边一家书店,鬼使神差之间,他走了进去,拿起了一本《诗词写作必读》。
这本书当时售卖16元,相当于他一天的生活费了。但雷海为翻开后,越读越喜欢,一页读完就要着急翻下一页,就这么站在店里看了小半本。
店员在一旁不耐烦地清着嗓子,雷海为摩挲着口袋,把原本准备买午餐的钱递了过去。
工友们见他带回来一本书,都很新奇。等见到了封皮,个个都咂舌:“海为,你买这个花里胡哨的书干啥子,难不成还想做个诗人?”
在一片哄堂大笑中,雷海为收起了书。只不过每到夜深人静时,他都拿出来细细研读。
感觉自己稍稍入了门,他就忍不住想读一些经典诗词,真实感受一下书中讲述的各类原理。可是,卷帙浩繁,总不能喜欢的每一本都买回来。
思来想去,他有了主意。
每到放工的时候,他都会去书店转转,打开一本诗词书,然后找到上次没看完的位置,将这一页的诗词反复看个几十遍,默背下来,回去再按记忆抄到纸上。
这个方法很奏效,他很快就有了一小沓诗词,唯独有一个缺点是,偶有一两个字忘记了,他还得再折返一趟书店,把正确的字记下来,再回来改掉。
就这样,雷海为靠着“笨办法”积累了上千首诗词,并且还学会了自己写诗。
他的第一首词是辞职时写的,“风细细,雨微微,江南春已尽,风絮满城飞,将离盈智愁肠断,未晓前途何处归。”不多久,他就离开了上海,启程前往杭州。
诗词为伴:一边送外卖,一边报名参赛诗词大会
之所以选择杭州,雷海为觉得还是源自心中的执念。诗词中太多描绘“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好词佳句了,那为什么不来亲身游历一下呢?
借着这样的念头,他应聘上了杭州一家外卖公司的外卖员。
平日里,骑着电瓶车走街串巷就是他的日常。每每路过西湖边,他都会侧目远眺一下湖光山色,然后在心中默念一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中午或晚上订单量暴增的时候,他忙得根本脚不沾地,等到结束一天的忙碌,回到宿舍,其他人总是会三两成群地凑到一起打游戏、看视频,但雷海为从不去凑热闹。
在他看来,这是一天中最弥足珍贵的几个小时,没有催单电话,也没有KPI考核,可以留给他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徜徉在诗词世界中。
翻开封面已经破旧不堪的《唐诗三百首》,几乎一闭眼,书中内容就历历在目。
可他依然会饶有兴趣地把背得滚瓜烂熟的诗再找出来,读一遍,然后再背一遍,去想象几百或一千多年前的诗人是如何蘸满笔墨,写下这些隽永雅淡的词句的。
因为对诗词的热爱,雷海为还发掘了一份独特的爱好——穿汉服。
在杭州汉服圈中,他是最活跃的“令狐冲”。身为金庸迷,他对金庸的作品如数家珍,比如,《侠客行》的名字就源于他最爱的一首诗,“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还会给“同袍”们讲诗词的格律,像金庸写《天龙八部》时,将第十八回回目调寄《苏幕遮》,原文“胡汉恩仇,须倾英雄泪”就不符合平仄律。
他思考半晌,说“把倾字改为洒字,平声变仄声就合律了。”
一直到2016年,第一季《诗词大会》开播,雷海为被“圈粉”了。
他如获珍宝,反反复复地观看,那些欬唾成珠的诗句早不知在他梦里魂牵梦萦多少遍了,“我要参赛”“我想去现场体验诗词氛围”,这个念头一经闪现,就再也遏制不住。
准备了两年,他终于收到了第三季《诗词大会》的橄榄枝。
比赛中,他从毫不起眼的百人团选手,冲上攻擂台,晋级决赛。而他的对手,不是旁人,正是前一届诗词大会的遗珠、冠军拿到手软的“北大才子”彭敏。
两人在赛场上短兵相接,网友评论雷海为,“面若平湖,胸有激雷”。
彭敏接连失误,雷海为却自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与从容。最终,他成功赢下彭敏,获得了第三季的总冠军。
对于此,他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夺冠以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节目录制结束后,签署了保密协议,雷海为就回到了工作的杭州。
此时距离节目正式播出还有小半年,他就继续兢兢业业做着外卖员,连一次庆祝都没有,即使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工友,远在老家的爸妈都不知道他请假去做什么了。
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他没有一丝怨言,常在等候备餐时,拿出手机默背一首古诗词。
节目播出后,舆论才正式开始发酵,一个外卖员和诗词大会总冠军,这看似不同寻常的组合,成了当时最炙手可热的网络检索“关键词”。
而雷海为的“爆红”生活才将将开始。
最开始只是微博私信超标,后来连他的手机短信、微信消息都开始爆了,甚至连租住的多人宿舍也被曝光了,不断地有记者上门采访,也有诗词爱好者慕名前来探讨。
整整3个月时间,他没有再送外卖,而是每天奔波着赶不同的场子。
陆陆续续也有很多家企业向他发出邀约:老家的邵阳市文联请他回家工作,杭州当地的一家诗刊希望聘请他做编辑,还有高速公路收费站、医院都想请他去做宣传。
喊价最高的一家企业,提出年薪百万的丰厚薪酬,但合同只签一年。
这一切浮华都是雷海为从未经历或体验过的,他最受关注的时候,还是“令狐冲”时期。可他并没有因此挑花了眼,而是以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醒做出了最佳选择。
他去到了成都,做一家教育培训学校的教研老师。
在这里,他终于不用再站在书店里看书了,触手可及的就是四层大书架,独立办公室,桌子上摆放着他自己编订的古典诗词教材。
而过来上课的孩子们每次见到他,总会声音洪亮地喊上一句,“雷老师!”。
如今的他已经年届不惑,昔日诗词大会的光环也在一年年的沉寂中逐渐褪去。不过,他每天最开心的事,依然是背诗词,偶尔会在自己北三环租住的家里吹一段萧声。
他依然热爱着汉服,最爱的着装是“裋褐”,上衣下裤,以前老百姓才穿,到了他身上,不显得笨拙,却独有一种“扫地僧”般的神秘感。
他也还没有结婚,相亲过几次,却没有成功。
在他心目中,自己想像令狐冲那样洒脱、幽默,自由不羁,理想中的伴侣正是任盈盈,两人琴瑟和谐,过一种“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的生活。
曾经有人说,诗词大会夺冠,对彭敏来说,是一个荣誉,是锦上添花;但对外卖小哥来说,这可能是他生命的光亮,是雪中送炭。
这束光,从13年前,他背下第一首诗那一天起,就有了火种。
那么多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中走过的四季,泛黄潮湿的手抄本,躲在书店的旮旯里,记在脑海中的诗句,像黑暗中未曾破晓的黎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对雷海为而言,这么多年的坚持,某种意义上,源于诗词带给他的文化底气——
临逆境而泰然处之,遇顺境则淡然待之,“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一颗强大而丰盈的内心必然不惧人生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