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国际说唱艺术联盟法律顾问齐宝鑫博士

一、不能让脱口秀从业者漂泊在外

“电影院，买戏票，人山人海真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围得不透风。”曾几何时，看大戏要去剧院，乡里乡亲倾巢而出，欢呼喝彩好像能将屋顶掀飞。但随着现代化、城市化的步伐，人们对文艺娱乐的需求也随着居住环境的改变而发生了转变。互联网及小剧场表演这两种新型艺术呈现形式一改以往风尚。前者将舞台搬上网络。后者在一票特定的粉丝群体中进行深耕，打造沉浸式体验。中国文化报和光明日报都曾刊文表示：这是文艺娱乐业态的与时俱进的体现。

近年来，市场上涌现出一种不同于曲艺表演形式的，以“口述”形式展现的艺术——脱口秀。它以不拘泥于传统的表演方法不断走进大众的视野，成为一种火爆，特别是受年轻人欢迎的口述艺术形式。正如江苏省文联刘旭东书记在脱口秀艺术委员会成立仪式上所指出，现在频繁活跃在脱口秀舞台上的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受众的年龄也与表演者大致相当。当前备受追捧的有《脱口秀大会》、加拿大文化学者大山的单人表演《大山侃大山》等，因其鲜明的个性、幽默风趣的表演、接地气的内容博得娱乐市场的一众好评。《2021 全国演出市场年度报告》数据显示，2021 年脱口秀市场全年商业演出场次 1.85 万场，票房收入 3.91 亿元，比 2019 年增长 50%以上。2022 年脱口秀首登春晚。

脱口秀在中国正经历着蓬勃发展的同时，所承受的潜在法律风险也步步加深。一旦暴露出来，最终造成的影响无论对作品创作和表演，还是对行业内口碑塑造，都构成不小的打击。打击可以来自诸多方面：表演者原创作品的使用纠纷、媒体平台间节目的传播纠纷、表演者和脱口秀栏目的合作纠纷等。例如，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法院于今年 5 月 30 日刚刚作出判决的笑果文化与抖音平台用户之间的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纠纷。再例如，爱奇艺起诉华数传媒《看娱乐》侵犯其娱乐脱口秀节目《爱奇艺早班机》并索赔 200 万元。又例如脱口秀演员池子与老东家笑果工厂的劳动纠纷，池子遭索赔 3000万元。

可见，作为新兴行业，与脱口秀相关的法律纠纷存在着既对外也对内、法律主体多、法律关系复杂等特点、难点。当然，现在的市场也为陷入麻烦的从业者们提供了一系列可以援引的帮助，典型的比如律师、行政管理部门等。但若纠纷因乱象而起，有没有一种可以提前规范乱象，防患于未然的手段？俗话说“有困难，找组织”。此时就尤为需要有相关的文艺家协会加强对脱口秀演员和脱口秀从业者的团结引导、联络协调、服务管理、自律维权等工作。但目前并无明文规定说脱口秀从业者的管理归属于哪一特定组织、哪一组织承担起为从业者进行思想引领，举办研讨活动，促进人才培养，开展艺术交流，提供保护和建议等工作。

那么，将脱口秀纳入何种组织较为合适？对此笔者曾提出过如下建议：将其纳入曲艺类别，参考曲艺作品由相应组织管理。可喜的是，这第一步尝试并没有来得太慢：2022 年 7 月 15 日，江苏省曲艺家协会下达了《关于同意成立江苏省曲协脱口秀艺术委员会的批复》。2022 年 7 月 21 日下午，江苏省曲协脱口秀艺术委员会在南京正式成立，向脱口秀演员们宣布：各位同志有组织了！

二、口述作品无全国协会，曲艺家协会舍我其谁

为什么曲艺家协会是承担起脱口秀管理的不二选择呢？

从监管实践的角度来看，据接近市场监管的人士称，南京市场监管机构在对常见的营业演出类型进行认定时，将相声与脱口秀，魔术，杂技一并归入曲艺杂技类，代表了执法官方对脱口秀划入曲艺范畴的认可。

从《著作权法》角度看，曲艺杂志融媒刊登过一篇讲述曲艺和脱口秀区别的文章。文中指出脱口秀具备了在艺术领域内以一定形式表现的智力成果这一基本特征，在满足“独创性”的前提下，构成法律意义上的作品当属无疑。但具体属于哪一门类的艺术形式，不能一概而论，需结合其创作与表现形式加以判定。不同的艺术和作品类型，其保护范围和保护方式也不尽相同。在明确界定脱口秀所属艺术类型的前提下，方可将其权益纳入合适的范围进行相应的服务、引导、管理、保护。

《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三条规定：“本法所称的作品，是指文学、艺术和科学领域内具有独创性并能以一定形式表现的智力成果，包括：

（一）文字作品；

（二）口述作品；

（三）音乐、戏剧、曲艺、舞蹈、杂技艺术作品；

（四）美术、建筑作品；

（五）摄影作品；

（六）视听作品；

（七）工程设计图、产品设计图、地图、示意图等图形作品和模型作品；

（八）计算机软件；

（九）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智力成果。”

《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实施条例》第四条（二）规定：“口述作品，是指即兴的演说、授课、法庭辩论等以口头语言形式表现的作品”

从上述法条分析可知，《著作权法》中并未明确脱口秀作品应属哪一类别的艺术作品，但究其表演的主要特征应与其中的“（二）口述作品”接近。不过从脱口秀表演的实际情况来看，多数表演是有脚本的，这与上述条款中“即兴”表演的特征有所不同。因此，笔者认为，从严谨的角度讲，只有即兴发挥的脱口秀表演才可能构成完全的“口述作品”。据中国文艺网统计的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简介中，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共有团体会员56 个，其中包括中国作家协会（行政独立单位）、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音乐家协会、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曲艺家协会、中国舞蹈家协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摄影家协会、中国书法家协会、中国杂技家协会、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等全国文艺家协会，32 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文联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文联以及 10 个产业行业文联。与《著作权法》第三条对比可知，在文学艺术领域内，单口述作品领域尚不存在与它相对应的行业协会。所以对可以构成口述作品的脱口秀而言，其创作者、表演者在需要帮助时无法找到管理组织。而对于事先有脚本的脱口秀作品该如何归类？从脱口秀表演的实际情况看，多数表演都事先存在脚本，其表演中多采用曲艺表演技巧，即以叙事为主兼并抒情，抒情基本通过演员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表演者对所叙述事件的点评进行的，且表演大多是一人多角、跳进跳出。这与曲艺表演的基本特征比较吻合。基于此，脱口秀从业人员的权益保护可根据表演者在表演中使用的主要具体技巧，如通过口头叙事塑造人物、表达思想感悟并反映生活和人物角色的“跳进跳出”等——与曲艺类表演类似的形式，将其归入“曲艺作品”类别，进而纳入相应的协会予以管理和保护较为合适。

所以，因尚无与口述作品对应的行业协会，事先不存在脚本和存在脚本的脱口秀作品都以被视为曲艺作品，纳入曲艺家协会管理为宜。这是脱口秀与曲艺相近似的表演形式决定的。 

三、保障创作、协助维权、规范表演 

脱口秀艺术委员会在江苏率先落地是具备相应先决条件的。单从脱口秀场次来看，据官方不完全统计，截止至 2022 年 7 月 21 日，已备案的脱口秀类演出仅在南京就已举行 261 场。如果同时考虑到没有进行备案的脱口秀演出，场次肯定会更多。

根据江苏省曲艺家协会 7 月 25 日发布的《江苏省曲艺家协会脱口秀艺术委员会工作规程》，江苏省曲协脱口秀艺术委员会是江苏省脱口秀艺术工作者自愿成立、以促进脱口秀创作、表演、研究、交流和创新的群众性组织。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工作导向下，主要履行如下的职责：

1.大力繁荣脱口秀创作、演出，积极地为全省脱口秀艺术工作者深入生活、学习创作提供条件。

2.不断提高脱口秀的思想性和艺术性。

3.加强对脱口秀艺术理论的研究与评论。

4.注意发现、扶持、培养脱口秀创作、表演、理论研究等方面的人才，协助有关文化部门做好脱口秀人才的培训工作。

5.协同有关文化部门和群众团体普及脱口秀艺术，推动群众业余脱口秀社团的活动。

6.开展艺术交流活动，促进各地区脱口秀艺术团体的艺术交流。

由上述规程可知，现在的江苏省曲协脱口秀艺术委员会的职能主要分为三方面：第一，保障作品创作；第二，促进理论发展；第三，开展各界交流。尤其在第一方面，作品的灵魂来自生活，生活是艺术之花的土壤，为作品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和生命力。生活属于广泛的人民大众，脱离了群众的生活并非真正的生活。所以，不认真体会生活的表演者就无法创作出真正鲜活动人的作品。此时，如果再选择去过度借鉴、甚至抄袭别人的作品，这种行为既是对艺术创作初心的背叛，也会给自己和真正的著作权人双方都造成损害，是损人而不利己的双刃剑。所以脱口秀艺术委员会才需要为脱口秀工作者们提供、创造、维护能够扎根生活，真切原创的创作环境。正如江苏省曲艺家协会副主席、相声表演艺术家、也是第一任江苏省脱口秀艺委会主任陈峰宁老师在《百炼成钢，脱口秀演员自我修养》一文中所强调的：“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脱口秀艺委会将建立资料库和素材库，对于抄袭他人作品的行为，艺委会也将协助作者进行维权。”这是行业协会发光发热的着力点之一。

另外，除去协助维权，脱口秀艺术委员会也在指导表演者进行合法演出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不在发生损失后寻求赔偿，而是防患于未然。通过开展行业专题讲座，我们可以看到行业协会对从业者行为的规范作用。因为每场都合规才能保证演出可持续。这不仅与小剧场的口碑挂钩，更直接关系着演员们的收入。违规便有被处罚的风险，可以说，再没有人比脱口秀表演者更加关注现行规范。在江苏省曲协脱口秀艺术委员会成立仪式上，南京市文化市场综合执法相关负责人对《经营性演出管理条例实施细则》进行了讲解。从对经营性演出的定义开始，依次介绍了承办演出的场地限制、需要获得批准的要求、没有取得批准的后果、变更演出的重新报批、禁止的演出情形等与脱口秀表演者息息相关的规定。帮助从业者们迅速理解吸收举办演出合法合规性的“干货”，在拓展创作广度、深度、丰富度的同时助力这一切规范地进行，为行业健康发展保驾护航。

四、为脱口秀的发展，我们还能做更多

江苏省曲协率先创办脱口秀艺术委员会，既让脱口秀演员面对行业的大风大浪时有个坚实的依靠，也能监督管理，严守住法律的红线，将作品侵权的风险降低。这既有利于脱口秀从业者树牢守正创新意识和法律意识，也有助于加强对脱口秀作品独创性表达的著作权保护，促进行业健康可持续发展。这正是刘旭东书记在成立仪式上所倡导：“创作要拓宽题材同时守住边界”的延伸。除引领和维权，脱口秀艺术委员会还有组织交流研讨的职能。当然，“一人多角”是脱口秀的表演特征决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表演者要过度关注“个人”，而忽视“多角”对舞台效果呈现带来的影响。这也正是曲艺作品表演与戏剧作品表演的核心区别。戏剧作品表演的要旨在于完全带入自己的角色，在给定的情景中精确执行剧中人的舞台行动，这个过程也可被称为“现身说法”。而脱口秀一人分饰多角时却需要在不同角色之间灵活切换，不局限于一种套路，这个过程就叫做“说法现身”。而在“说法现身”中，为了让众生相更加活灵活现，脱口秀演员势必要由内向外寻找更多的题材，来自外部组织间的交流正是可以帮助他们拓宽题材、提供新灵感的更为专业的源泉。

最后，第一个脱口秀管理组织成立，这在脱口秀行业的发展中是浓墨重彩的一篇。笔者在手书将脱口秀纳入曲协管理的建议时，对第一个“尝试螃蟹”的开拓者满怀期待。因为在找不到明确规范的指引时，越是具备管理能力的组织也越为审慎。现江苏带头，已存在获准成立脱口秀艺术委员会的先例，更大规模的建设规划也可以加速了。“脱口秀”、“《著作权法》”、“曲艺作品”、“一人多角”、“跳进跳出”、“说法现身”、“行业协会”...这些散落的孤星终于被逐一地连接起来，从此往后各省各地曲艺协会脱口秀艺术委员会遍地开花，最终是否可以像曲艺成为了大学中的专业一样，成为一个全国性的、专业的、强有力的组织？比如全国脱口秀艺术协会？通过提供“懂我式”的服务让脱口秀不再漂泊在外，让全中国的脱口秀人找到属于自己的家。

参考资料

1.马广洲：《线上音乐演出拓宽文艺新业态》，刊于光明日报。链接：

https://mp.weixin.qq.com/s/HsSqv9fRr-5LZ2gs3ayuNg

2.孟雅君：《戏剧舞台的主力军：小剧场如何与城市发展深度融合，助推经

济 增 长 获 双 赢 ？》 ， 刊 于 中 国 文 化 报 。链 接 ：

https://mp.weixin.qq.com/s/V4ZFcMJa-jvtZQiTwa7gyA

3.中国新闻社：《东西问|大山：中国相声界“洋面孔”如何笑贯中西？》。

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ipnjiKWfhrBFL4ASylRZfA

4.曲艺杂志融媒：《从著作权法角度看曲艺和脱口秀的区别》。链接：

https://mp.weixin.qq.com/s/g6zaqQ3l55jFjRRVZ34rnA5. 中 国 演出 行 业 协会 ：《2021 全 国 演出 市 场 年度 报 告 》 。链接 ：

https://mp.weixin.qq.com/s/pyiQdga6OrNQIsmRb9rnfw

6.(2021)沪 0115 民初 47322 号、47323 号、47324 号判决文书

7.江苏省曲艺家协会：《江苏省曲艺家协会脱口秀艺术委员会工作规程》。

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CQVHjxEADBUdraIbJieNIA

8.刘旭东：《凝聚文艺新力量 繁荣江苏脱口秀》

9.陈峰宁：《百炼成钢，脱口秀演员自我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