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我一起来看今天的故事：
01
1983年，我出生在河南信阳的小村庄。
我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个哥哥。
两年后的1985年，又多了个弟弟。
那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尚未吹绿农村。
乡亲们面朝黄土背朝天，都是靠一亩三分地维持生计。
可我家不同。
我爸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脑子活络，他在村口盖了个门面卖百货。
方圆十里尚且没有一家小卖部，加上后来我爸又顺带着卖农用化肥和农具之类的东西，想不赚钱都难。
1995年，我爸直接花13万买了辆货车，开始跑运输。
挣的钱更多了，村里人都叫他“吴百万”。
02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我爸这么能赚钱，在家当然说一不二。
我妈性格温柔贤惠，是那种很传统的农村妇女。
对我爸几乎是言听计从。
我记得最经典的一个画面，是每天一到饭点，我妈就站在大门口远远地望着，看见我爸的身影就赶紧回来炒菜。
这样我爸一到家，就可以马上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一个很小的细节，却足以说明我爸在这个家的地位有多高。
然而打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怎么看到我爸笑过，他总是板着一张脸。
只要他在家，空气就像结了一层冰。
我是怕他的。
03
我爸对我有多冷漠多吝啬呢？
说出来大家可能都不会信，我家开百货商店的，可我几乎没吃过零食。
我爸从不往家拿吃的，我也不敢去店里拿。
可毕竟是小孩呀，看到小伙伴们吃零食，也很馋。
有次我请邻居家小伙伴帮忙，把积攒的零花钱给他，让他帮我去我家店里买吃的。
这事很快被我爸知道了，他黑着脸凶我，说，下次敢这样试试。
而这样的我，也成了村里的一个笑话。
没人知道，那样的时刻我有多绝望。
1992年，我9岁。
有次老师带我们去郊游，回来时鞋子上踩了些泥巴没来得及刷。
我爸进门不知怎么就看到了那双脏鞋子，立马火冒三丈。
他把我拽到屋里，一巴掌打得我满嘴流血。
我哥看到了，想帮我，被我爸一脚踢了出去。
而我妈呢，非但不帮我，还怪我惹我爸生气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连呼吸都是忐忑的，生怕不小心惹到我爸。
我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自卑。
1997年，我上了初中，这种自卑的情绪越发的明显了。
在村里人眼里，我家条件好，可我每个季节只有两套换洗衣服。
洗得发白，还要打补丁。
而即便这样，我爸还千方百计克扣我的生活费，每次给钱都要数落我一顿。
有次我去超市买东西时，黑心老板给了我一张50元的假钞。
我爸知道后就炸了，骂我是败家子，然后扣了我下个月的生活费。那个月，我是靠吃馒头撑过来的。
这些事情看起来很小，却在我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纹路。
想起来，就觉得刻骨铭心的疼。
04
就这样到了2000年，我17岁，考上了省里的师范。
当时，师范毕业还包分配，算是端上铁饭碗了。
我挺开心的。
可我爸突然找我聊天，说，你哥正在读大学，你弟明年还要上高中，家里花销太大了。你别上学了，出去打工吧，帮家里赚点钱。女孩子，早晚都要嫁人的。
我真是惊呆了。
我们整个学校总共只考上了5个学生，毕业包分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我爸竟然跟我说，别去上学。
不去上学，那干什么呢？
他说，出去打工呀，村里和你同龄的女孩，不都打工去了。你看她们一年给家里拿多少钱，你还要花家里的钱，怎么好意思。
我很想和他吵一架，可是我不敢。只是咬着牙，噙着眼泪，一言不发。
我爸见我不吱声，就开始骂我妈，说为啥不提前做通我的工作。
我妈根本不敢反驳。
那一刻，我真的好难过啊，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
没办法，我只好去找奶奶，又找了叔叔，让他们帮忙劝我爸。
我爸碍于面子，最后终于没再阻拦。
05
9月，我独自一个人前往省城。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爸不愿意送我，我妈说她晕车。
于是我只好一个人去学校。
兜里揣着学费，我心里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直用手护着，手心里全是汗。
看着其他同学的身边都有亲人，我羡慕又难过。
而我就是在那时遇到胡浩的。
胡浩是他三姐送他来的学校。三姐性格开朗活泼，问我怎么一个人。
我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找借口说，爸妈都出门打工了。
三姐非常热情地帮我拿行李，送我去了宿舍。
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嫁到他们家，和他们成为亲人。
是在那天认识之后，胡浩时不时地找我聊天。
追我的意思非常明显了。
但我对感情的事，是恐惧的。
可能从小看我妈那样卑微地爱着我爸，低眉顺眼，仰人鼻息。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如果婚后的生活是这样，我宁愿孤独终老。
所以不管胡浩怎么追，我都不为所动。
而胡浩也不恼，一直默默对我好。
我想最终打动我的，是胡浩的家庭吧。
胡浩的上面有5个姐姐。可想而知，那也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大家都很宠他。
但那样的宠，并不是溺爱，而是整个家的氛围特别好。
我在胡浩的描述里，第一次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像我家那样的冰冷。
原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可以有说有笑地开玩笑，而不是一个人说了算。
我一点点打开了自己的心。
我想去试一试。
就这样，我做了胡浩的女朋友。
其实那时候，追我的男生挺多的。胡浩的条件并不是最好的，但我喜欢他的乐观和开朗。
他就像一道光，某种意义上弥补了我爸身上缺失的那点温暖。
而他背后的那个大家庭，更是让我对家有了向往。
06
2003年，我和胡浩毕业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国家政策调整，不能直接分配，需要再次考试，并交一万元的上岗费。
我爸知道后发了很大的火。
他说，你还不如那些小学毕业的，人家打工这些年，给家里寄了多少钱。你倒好，书读完了，现在工作还要交钱。你当我是摇钱树啊。上岗费？门都没有。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爸都不肯交上岗费。
加上教育局也没安排上考试，我只好含泪去了广州。
而胡浩去了深圳。
那时农村思想还很保守，没结婚前，我爸绝不允许我和胡浩去同一个城市。所以我和胡浩只好异地。
我在广州一家鞋厂当文员。
那时，广州治安不太好。一天晚上下班后，我去买日用品，被几个社会青年盯上了。
我大喊救命，引来了路人才得以脱身。
还有一次，厂里让我去分厂复印资料，坐摩的时被飞车族把我的背包抢走了。
人受了惊吓，好久都缓不过来。
我不敢告诉家里，打电话时和奶奶提了下。奶奶很担心，跟爸爸说了让我回来。
爸爸是不乐意的，他在家发脾气，还闹着要喝药自杀。
妈妈也不敢提让我回来的事，我只好继续在外飘零。
07
就这样到了2004年，我21岁。
胡浩爸妈催着让我们结婚，我有点犹豫，觉得年纪还小。
可我爸根本不问我的意思，一口就答应了。
我心里很清楚，他是不想给我交上岗费。结了婚，他就可以彻底不管我了。
我不想那么早结婚，可也不敢忤逆我爸。
说起来真可笑啊。
胡浩家选的结婚吉日是腊月二十六。
可我爸说，你提前结吧，过年那几天太忙了，关门的话影响生意。
他也不想想，这样上赶着结婚，婆家人会怎么想。
可这就是我爸。
我是他的亲闺女，结婚这么大的事还比不上他的一点生意。
心里的伤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点一点吞噬了我。
好在，我终于有个自己的家了。
08
婚后，分配上岗考试的事，一直没什么动静。
为了生计，我和胡浩去学了摄影化妆，在镇上开了家婚纱摄影店。
因为够努力，生意做得挺好的。
我前后生下了女儿和儿子。
两次坐月子，我妈都没来照顾我。她说我爸需要她做饭，走不开身。
和婆婆在一起久了，难免会有矛盾。
都说婚后，娘家是最大的依靠。我爸妈对我的态度，婆婆看得久了，也看明白了。
我爸虽然是远近闻名的“吴百万”，可我这个女儿在他那是无关紧要的。
好在胡浩一直维护我，在他的调和下，我和婆婆总体相处融洽。
在这个大家庭里，没人敢给我脸色。
反而让我受委屈更多的地方，是娘家。
店里有时资金周转困难，实在没法了，我开口跟我爸求助。
如我所料，我爸一分钱都不肯借给我。他的回复，永远都是两个字：没钱。
我是心寒的。
单不说这些年他存了多少钱，村里拆迁，还分了十几万拆迁款。
再说我也只是做生意周转，很快就会还他。
可我爸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根本不肯出手相助。
后来，还是叔叔借给了我50万，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这些年，闺蜜说我太拼了。我确实像是铆足了劲一样往前赶。
其实我只是想做出点成绩，证明给我爸看吧。
现在我和胡浩，在县城有三家店，三套房。还在省会郑州买了三居室。
我终于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样子。
老公疼爱，儿女双全，事业有成。
只是没人知道，我的心里始终有个黑洞。
我没有安全感。生意到了淡季，我就着急。休息了一天，我也会着急。
仿佛只有不停的赶路，不让自己停下来，我才能让自己满意。
胡浩说我活得太累。
可我跟他说完从小到大的经历后，他抱着我哭了。
09
看到这里的你，可能会以为，这一切都只因为我是个女孩。
以为我爸是重男轻女，才会这样的不待见我。
还真不是这样。
因为他对我哥和我弟，也一样。
我经历的这些，他俩一样经历过。
从小到大，他们也没少挨打。
而且在我爸的长期压制下，两个大男人性格内向，沉默寡言。
用我嫂子的话来说，是有性格缺陷的。
我也是后来跟我哥聊天才知道，我哥去县城上高中时，遭遇过校园霸凌。
但他从来没和我爸妈提起过。
我回想起有次，我哥回来的时候拿了一封信。
是他的班主任写的。班主任看他一直郁郁寡欢，状态不好，就写了封信给我爸妈，想让家里多关心关心他。
谁知我爸看完，竟然哈哈大笑。他说，小孩子家，有啥烦恼，吃饱了撑的。
在这种压抑的情绪里，我哥本来不错的成绩一直在下滑，高考考得很不理想。
而我爸却觉得没面子，整天指责我哥不争气。
甚至直接气病了，挂吊水，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让我妈端茶倒水的伺候他。
后来，我哥选择了复读。可能因为压力太大，一到考试就发挥失常。
第二次高考仍然不理想。
我爸继续重复上一年的模式，骂我哥的话更加难听。
而我弟直接上了个大专，我爸根本不给他复读的机会。
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我爸对我哥和我弟，像对我一样，漠不关心。
总说他们忙，说他们的小店里离不开人。
说把我们养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10
是2019年吧。
家里的小店被拆迁了，我爸我妈都在家闲着。
而刚好弟媳想回归职场，就想着让我妈过去帮忙搭把手。
可我妈死活不去。
她说，你爸不会做饭，我走了他咋办。
然后她去找了个超市卖菜的工作。而我爸迷上了打麻将，整日流连于麻将桌。从早打到晚，乐此不疲。
弟媳爸妈的身体不太好，没法带娃。中间找过保姆，都不靠谱，只好辞退了。
弟媳读了那么多年学，不甘心做家庭主妇。
她怕再耽误几年，根本回归不了职场。
最后实在没办法，弟弟做出了牺牲，辞职在家带娃。
这下我爸又不满意了。
说我弟没本事，供他读书都白读了。
我爸经常算账，说我们三个从小到大一共花了他多少钱。
然后每次回家都要唠叨一遍。
说到回家，节假日，别人的父母都盼着孩子回来。可我爸从来不欢迎我们回去。
人家都是隔辈亲，他却嫌小孩破坏清净。
他还常说，你们都尽量少回来，回来你妈还要请假，浪费钱。
说得多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回去了。
有时，我和哥哥还有弟弟打电话唠家常时，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
我们三个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受伤的小孩吧。
不被疼爱，不被重视。
从小到大，我爸的眼里只有他自己，我妈的眼里只有我爸。
我们三个只能靠自己。
小时候下雨了，别人有父母送伞，我们从来都是淋雨回家。
没有伞的孩子，只能拼命奔跑。
这些年，我们兄妹三个人，也算得上在各自的领域有了点成绩。
我哥和我弟都在郑州安了家，我也算得上事业有成。
亲戚朋友们都羡慕我爸，说我爸培养得好。
面子全都给了他。
没人知道我们心里的伤。
11
要怎么说我爸呢。
说了这么多，可能你会觉得他是个只爱自己的自私鬼吧。
可实际上，我爸在亲戚朋友眼里，是个特别好的五好男人。
他对朋友仗义，对父母孝顺，对他的弟弟妹妹们照顾有加。
我爸兄妹四人，他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妹妹。
我爸12岁那年，爷爷为救一个落水儿童去世了。
当时，姑姑8岁，小叔才两岁。奶奶带着四个孩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伯父年长一些，但结婚后就不再管家里了。
我爸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叔叔和姑姑结婚盖房子，都是我爸一手包揽。奶奶的吃穿用度也都是他负责。
他对亲戚邻居们也很好，谁家有事都热心帮忙。
他出门的时候，见谁都笑着打招呼，永远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
村里人提起他，无不称赞。
谁能想象关起门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儿女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他。
人人都说我妈嫁了个好男人，其实心里全是苦。可怕的是我妈已经习以为常。
我只记得我妈说过一句话，这就是命，是报应。
而这就是我爸。
他把最好的一面给了外人，把最坏的一面给了家人。
在家人面前舞刀弄枪，肆无忌惮。
我不想要这样的爸爸，却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