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口味清淡,咸甜稠稀,老少皆宜。粥,是生存的底线,人们连粥都喝不上的时候,反抗的种子开始萌芽。粥,也是精神的追求,食材、水和米精华的交融,成为人们驾驭自然的佐证。粥既是果腹的食物,又是文化的积淀,凝结人生百态,融合世间五味。
粥的前世今生
相传“黄帝始烹谷为粥”,这么看来,中国人有四千多年的喝粥史。粥,是个会意字,米是指米粒,弓有扯开、拉大的意思,两弓配一米,形容把米粒的体积增加到最大,故此,《释名》有注:“粥濯于糜,粥粥然也。”
在民间,粥比饭更接地气。古代农业农业技术不成熟,粮食亩产不高,必须用最少的粮食养活最多的人。粥是人们向现实妥协的成果。此外,古代煮饭需要蒸屉和锅,物质要求更高,烹煮工艺复杂,粥简单方便,更切实际。
粥,除了满足口腹之欲外,还能治病疗伤的作用。西汉时期,齐王得了痹症,类似于风湿性关节炎,痛苦不堪。名医淳于意开出的药方是“火齐粥”。他告诉齐王:“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药粥,华丽现身,成为粥的一大门类。
明朝医学家李时珍极为推崇药粥养生。他认为“世间第一补人之物,乃粥也”。经常喝粥,达到“日食二合米,胜似参芪一大包”的效果。李时珍主张老人、孩子以及脾胃功能虚弱的病人“药以去之,食以随之”,“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清光绪年间,黄云鹄编写了《粥谱》,收录粥方二百四十七首,分为谷类、蔬类、木果类、植药类、卉药类、动物类等种类,分门别类,操作性强。
粥原本写作鬻(yù),是指在一种三足中空的陶鬲(lì)煮粥的意思。不过,鬻的字义在后来有了变化。《左传》曾有“餷于是,鬻于是,以糊余口”的记载,孔颖达在《疏》中注解:“稠者曰糜,淖者曰鬻。”也就是说稠粥称糜,稀粥谓鬻。
粥有稠稀之别,还有南北之分。北方主产粮食、豆类、干果等食材,因此,北方的粥大都以清淡素粥为主。南方的粥沿江靠海,气候湿润,食材繁多,用牛羊鱼虾、内脏杂碎等熬粥,口感迥异,别有滋味,南方的粥以滋补荤粥为主,双方各有侧重,拥趸无数。
粥文化博大精深
自周朝始,每年冬至后的105天,是寒食节。节日期间,禁烟火,吃冷食。民间“寒食三日,煮粳米及麦为酪,捣杏仁煮作粥。”寒食节,粥成了主食。不仅如此,当时“仲秋之月,养衰老,授几杖,行糜粥。”用粥敬老的传统,延续至今,经久不息。
宋朝时期,粥登上了大雅之堂。《太平御览》中把“糜粥”上升到“国食”的高度,足见说明粥的重要性。《圣济总录》、《太平圣惠方》、《养老奉亲书》等典藉中,收录了食疗粥方少则四十三首,多则一百二十九首。
粥和民俗产生了交集。农历十二月初八日,是佛祖成道节。佛教在南北朝传入中原后,寺庙的僧众在腊八施粥布道。受其影响,民间逐渐形成了腊八节喝腊八粥的传统。南宋文人吴自牧在《梦粱录》中描述:“此月八日,寺院谓之‘腊八’,大刹寺等,俱设五味粥,名曰‘腊八粥’。”由此,腊八粥在宋朝演变为一种民俗。
明清时期,腊八粥的内容更加充实。明嘉靖年间,《隆庆志》记载:“用黍稷稻粱米杂之以豆,并枣、栗、核桃仁等物,煮粥食之。”清朝文献《日下旧闻考》也提到:“十二月八日,赐百官粥,民间也作腊八粥,以米果杂成之,品多者为胜,此盖循宋时故事。”这一记载从侧面印证了腊八粥源自宋朝的说法。
难度系数“Hard”的腊八粥,是“果狮”腊八粥。具体做法是用去核烘干的脆枣做狮身,根据核桃仁、桃仁、甜杏仁的形状,分别代表狮头、狮脚和狮尾,用糖粘住,与粥同煮即可。难度系数“Very Hard”的腊八粥,是以枣泥、豆沙、山药、山楂糕等食材,做成八仙、寿星和罗汉的造型,生动可爱,极富情趣。
在文学作品中,粥无处不在。《红楼梦》中,薛宝钗注重美容养颜,在她的每日粥品中,可见一斑,“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吊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滋阴补气的。”燕窝本身就是美容养颜的上品,属“八珍”之一。一碗燕窝粥,显示了上流社会妇女的奢华和身份。
粥和名人
与粥结缘的名人大有人在。东汉光武帝刘秀是粥的受益者。他早年经略河北,辗转各地。有一次战事不利,他逃到芜萎亭,饥寒交迫。偏将军冯异为他乞讨来一碗豆粥,第二天,刘秀对冯异说:“昨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芜萎豆粥见证了君臣两人的患难之情,豆粥因此有了“将军粥”的美称。
刘秀只是初级喝粥食客,北宋名臣范仲淹应该是进阶版粥客。他自幼家境清贫,寄居邹平醴泉寺读书。他“惟煮粟米二合作粥一器,经宿遂凝,”然后用刀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又“断薤十数茎,酢汁半盅,入少盐,暖而啖之。”薤又名野蒜、野韭,范仲淹靠着凉粥和野蒜,在寺院度过了三年,终成大器。“划粥断齑”的典故因此广为人知。
资深粥客,由北宋文豪苏东坡实力担当。他喝了豆浆和无锡贡米熬煮的白粥后,文思泉涌,诗兴大发,留下了“身心颠倒不自知,更让人间有真味”的千古佳句。在另一首诗中,苏东坡诗曰:“五日不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充分说明他对粥的偏爱。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夜饥甚,吴子野劝吃白粥,云能推陈致新,利膈益胃,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尤妙不可言。”信中他对粥赞誉有加,分外推许。
升仙版粥客,非陆游莫属。南宋诗人陆游嗜粥如命,他在《煮粥诗》中云:“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晤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又将食粥致神仙。”他将喝粥和延年益寿联系起来,在两者之间找到了平衡点。陆游在86岁高龄去世,与他常年喝粥有着密切的关系。
清朝才子袁枚在《随园食谱》里,对粥做了权威论断:“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粥是米、水、火三者共同作用的结果,细微之处,方显功夫。
一碗粥,质至纯,见人心,识兴衰,古今中外,非不如此。
文:计白当黑
参考文献:《随园食谱》《煮粥诗》《隆庆志》《梦粱录》《左传》《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