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知道阿球,很可能是因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这档节目被大家评为“五年来最好的喜剧节目”,阿球是其中的创作指导。他带领观众跳出剧情,从戏剧的原理来理解喜剧,去洞察喜剧效果的发生动力和规律,可谓是专业功底深厚。
出人意料的是,阿球本科毕业于同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理工男哦!
采访完阿球,他的故事在编辑部,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有编辑说,阿球的故事简直是我们家长做梦都希望孩子过上的人生,顺利得让人眼红,他后来的选择,令人费解。
也有编辑说,阿球一看就天资聪颖,还拿了人生的“好剧本”,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没想演好它,有种“欠打”的感觉,这文章让我迷惑又生气,我们为什么要报道他?
还有人说,阿球的故事很有启发性,现在的孩子都更像阿球,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完成父母和社会的期待。一个人如果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并为之全身心投入,我都觉得“这辈子白活了”,我很能理解阿球。
那我们先悬置判断,一起来看阿球的成长故事吧,以下是他的自述。
01
我小时候,没有人会
让孩子自己做选择
我是1989年出生的,6岁那年开始学二胡,不会有孩子主动要求学二胡的,爸妈建议我学,也创造了各种条件,那我就学呗,一直学到初二,把所有能考的级都考完了。二胡是底蕴厚重的乐器,也很难。学了这么多年,我拉的曲子大多是苦大仇深的。只有一首三拍的圆舞曲,还挺有意思的。
我觉得我小时候没有太多的思考,随波逐流的成分比较多。
初中时,我的成绩全校第一,全区排前十几,但我不是那种学习认真刻苦型的,也没上过补习班。可以说,我是学习好的孩子里最会考试的一个。
什么叫会考试?其实就是突然有一天,我看着考卷,就感觉我在跟老师做面试,我一看题就知道老师想问什么,然后我就能答出来。每一次做题,我练习的不是知识点,而是如何更好地和出题老师共情,我在这方面花的心思比较多。
这么学确实不累,但我也感受不到学习的乐趣,反而是“好学生包袱”推着我往前走。我只是单纯地追求分数,追求领跑的感觉。这很可怕,“好学生”的形象一旦毁灭了,学习的意义就不存在了。“尖子生”因为几次失利就一蹶不振的案例,就真实发生在我身边。
我如履薄冰,可谁又能保证自己总考第一呢?
02
去上海,是我第一次
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
高中我是在上海读的。有那么几年,上海的十几个市重点高中,是对外地生开放报名的。只要成绩足够好,就有资格去考上海的高中。我做了两次决定,最终来到了上海。
第一个决定是,我妈问,“你想参加上海高中的自主招生吗?”
我说,我想。
第二个决定是我考上了以后,我妈问我:“你想不想留在山东?去上海就要住校了,需要自己去面对很多问题了。留在山东,有很多人可以照顾你。你自己选。”
我说,我想去大城市看看。
我妈就很正式地和我谈了一次,“如果以后遇到了困难,爸妈帮不上的情况,你要明白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那是我妈第一次那么郑重地和我谈话,说实话,我有点被吓到了。
我很感谢爸妈相信我,他们本可以不跟我商量,直接给我报名,然后通知我去考一下的,也可以安排我去上海,或者把我留在山东,以我当时的个性,我也不会反抗的。
但他们没有,反而是把自主权交到我手里,就这一件事,我都会感谢他们一辈子。因为能自己做决定,这种感觉太好了!
03
不会人情世故到社交牛X症
2004年,我进入上海一所非常不错的市重点高中。
在上海参加高考,压力可比山东小太多了。我也放低了对自己的要求,只要能考进年级前100,我就挺高兴的。学习也就那么回事,我在山东都经历过了。
比较头疼的是,我听不懂上海话。一下课,我就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一句话都插不上。那种孤独和压抑,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因为在山东,奶奶家就我一个亲孙子,全家人对我极其照顾,我很少在意别人内心有什么需求。
交朋友、人情世故是我的大短板。但我也明白,来到上海,所有的不适应,都得靠自己想办法了。
我慢慢发现,兴趣爱好是可以交朋友的。我会拉二胡,就参加了学校的民乐团,认识了很多班级以外的朋友。
我喜欢音乐,就去找音乐老师聊天,问他借CD,聊的话题多了,我俩就更像是朋友了。后来老师直接把音乐教室的钥匙交给我保管了。放学以后,我就去音乐教室里看音乐剧的DVD。有同学路过时,也会走进来和我一起看。我还因此交到了不少低年级的朋友。
周末,学校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回家了,我就拿着上海地图,骑自行车到处逛,每逛完一条街,我就在地图上标记上。对我来说,每一条街都是不一样的。这个爱好我一直保持到大四,上海的大部分街道,我都骑着车逛过一遍。
04
学着土木工程,却想着当乐手
但自己都觉得
太疯狂了,还是算了吧
高考后,我被上海同济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录取,在同济属于很王牌的专业了,现在想来,是有点遗憾的,我没好好学专业。
从高中起,我就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上高中时,我只是参与社团,到了大学,我就变成了社团的组织者。我和上一届吉他协会的会长,音乐品位很像。等他卸任,我就当上了会长,虽然我加入时并不会弹吉他。
一开始,我联系学校门口的琴行,组团带大家买便宜又好的吉他。后来就开始托朋友的朋友,请来上海很有名的吉他老师,学费非常便宜。大家在吉他社也玩得很开心。
上大学时,我最理想的工作是当一名乐手。但自己想想就放弃了,我觉得那太疯狂了。不知不觉,我还是会去选最符合社会规范的道路,虽然对专业兴趣一般,我也参加考研,结果没考上。
找工作的过程中,我回顾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发现自己真的不适合做土木工程这一行,我更喜欢和人打交道。
05
进入地产行业,我更像一名“演员”
2011年,我大学毕业,就在陆家嘴的高档写字楼里,做地产公司的投资经理,负责拿地。每天和营业员、销售员、街道办事处主任……和各种各样的人接触,去不同的城市做调研,每天穿西装、打领带、穿皮鞋,穿梭在各种酒局。
这份工作薪水很高,本科毕业月薪两万,在上海租房生活还蛮滋润的,可是时间长了,我就开始厌倦这种生活。
我酒量不好,也不大喜欢那种觥筹交错的场面。我只能在酒局上演“我喝醉了”。
比如有一次,我发现包间的独立洗手间有一条玻璃墙,我跑到洗手间里,把脸怼在玻璃墙上打电话。包间里所有人都能看到我“出洋相”,我就是演给他们看的。其实,我在特别正常地给朋友打电话。
在酒局上,如果你说“我喝大了,我不能再喝啦”,肯定要被继续灌。那我干脆就不说了,我就演给你们看,表情和动作比语言更可信。
我只能依靠“演”,在酒局里“混日子”,挺无奈的。
06
快乐不只是能自己做选择
还需要激活一座叫做“本能”的火山
上海的学籍、同济大学土木工程的本科学历、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也许很多人会觉得“这些是我想要的”。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奇怪的是,得到这些之后,我也不开心。
就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我遇到了即兴戏剧。我才发现,人要获得快乐,有两个重要条件,一个是能自己做选择,更重要的是——人得有“本能”。“本能”说简单点,就是人得知道自己的天性,知道自己是谁,能接纳自己本来的样子。
肯定有人会说,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从高中开始,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选的,但走着走着,我就不自觉地去选择“对的”事情,做那些“有意义的”事情,至少在社会规范看来,学了土木工程,没有去搞建筑和基建,当地产投资经理,也算是正经工作吧。
社会规范的威力很大,悄无声息地就把你变成“社会人”了。你缩着脖子,蜷曲在这个“社会人”的外壳里,时间久了,肌肉僵硬了,你也适应了,连你自己都忘了这样站着,根本就不舒服。
对于已经迷失自我的人,你告诉他说“你自己选吧,没有人会干涉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干什么都行”。他不会开心的,因为他早就把“自己”弄丢了,他脑子里运转的还是社会规范。
我们从小到大的教育,很少会让孩子思考自己是谁、有什么样的天性的,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告诉孩子,学校和社会的要求和规范是什么,你要努力去达到那个标准。
这样的情境下,如果一个人能在大学时,就发现自己喜欢和热爱的事,那是真正的幸运儿!我在23岁遇到了即兴戏剧,也是我的幸运。
07
什么是即兴戏剧
2012年,我开始接触即兴戏剧。即兴戏剧是一种没有剧本的演出,演员们通过临场发挥、相互配合创造出来一场表演。
我在《奇葩大会》的舞台上,和赵又廷一起示范了一段即兴戏剧。马东老师给了一个“珠穆朗玛峰”的地理位置,我俩就开始演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我:登上来了,我们终于到了。
赵:然后呢?
我:你不是要登上珠穆朗玛峰,许愿的吗?
赵:许愿?我忘了要许什么愿了!
我:那让我们看看你在山下写的小纸条(我从衣服里假装掏出一个小纸条)
赵来接小纸条,没拿住,被风吹走了
......
就是这样的,你扔出一个想法,我接住你的想法,然后再加上一些我自己的想法……这就是即兴戏剧,也是我们常说的Yes,and——演员们在舞台上彼此支持,一起推动剧情的发展。
2013年初,我所在的即兴团队,到北京电影学院给一些知名老师,做了一场即兴演出,还需要唱歌,这些歌都没有经过排练,是根据现场的情况即兴唱出来的。
当场我和队友还唱了一些即兴的和声,他唱高声部,我唱低声部,结果就合上了。我们在平时练习的时候,都很少能合上。这种事情在即兴演出里经常发生,演着演着就惊艳到自己了。
那场演出,电影学院的老师们觉得很新鲜,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得到这样的反馈,我很震撼,原来我在参与中国即兴喜剧的起步,我们在开创一个新的方向。
08
筹备一年,理智转行
从北京回来后,我就想把即兴戏剧当作一份工作去做。我先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换了一份比较清闲的相关工作,这样我就有时间去学习即兴戏剧。
2014年,当我有能力带班去教即兴戏剧时,我就辞职,全职当了即兴戏剧老师,月薪7000元。对于一个在上海需要租房生活的人来说,生活挺拮据的,但我就是喜欢干这一行。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做即兴戏剧,不论多累,熬夜熬到多晚,“做到死”,我都乐意,我就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从地产行业到即兴戏剧,收入大减,很多人觉得我太疯狂了。但我知道我的决定是很理性的。我做了很多前期工作,准备工作就用了一年。
2017年,我开始向大师学习,先是从美国请来洛杉矶iO剧场著名的Jason老师,
再之后,洛杉矶UCB剧场的Mike、Will、Drew……;
洛杉矶The Groundlings剧场的Brian;
芝加哥The Second City剧场的Joe、Sam、Jay、Paul和Teresa;
芝加哥iO剧场的David;
旧金山BATS剧场的Tim和Regina;
纽约PIT剧场的Rachel;
纽约UCB剧场的Alex;
杜克大学的Jaybird……
2019年,我创办了自己的即兴戏剧品牌“闹即兴”。
09
即兴戏剧在做什么?
即兴戏剧,能让人更接近一种理想状态。需要做“社会人”的时候,就钻进社会人的“外壳”里,其他时间就充分地舒展自己的天性,两种模式切换自如。
成年人想做“自己”,享受当下的每一秒,非常难,但这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学习即兴戏剧,我们不是一上来就演戏,而是通过练习,锻炼自己不要思考。你不思考了,就不会用“标准”来束缚自己。
很多人生中的“意外”,比如高考落榜、公司倒闭、航班晚点......这都是世俗意义上“不好”的事。但如果你可以不思考,不评判,你就接受当下,你以一种积极的心态去应对,你就会比别人活得开心,活得更有弹性。
即兴戏剧并不改变人,也不是帮你成为“更好的自己”。即兴表演是在唤醒大家本来的样子,那个童真的、直率的、自由的、不被“标准”约束的自己,那个就是“你自己”,是你有可能存在的最好的样子。
我们也给孩子上即兴戏剧课,希望从孩子的童年就开始,多留住一些他们身上的真实天性。
每个孩子的“课题”不一样,比如让家长“头疼”的孩子,他们并不是要跟人对抗,只是他觉得环境是不安全的。我们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逐渐恢复平静,他反而会进入合作的状态;而那些“很乖”的孩子,我们就给他们松松绑,让他们活得更有弹性。
人在没有充分认识“我是谁”之前,人生的路常常会越走越窄,常常觉得自己是不得已的,是没有选择的。
生活里总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即兴戏剧能给人勇气去接受,没关系啊,这样也挺好的呀,Yes,and…——这就是即兴戏剧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