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总算完成了人生一个小目标买了房。可没想到,却为装修想破了头。
打开微博、小红书的装修案例,清一色的极简风格,几乎都是黑白灰的色调,提倡越简单越高级,大家也不约而同地为了“less is more”,不是在断舍离,就是在断舍离的路上。
再提起“极简”一词,彼此确认过眼神,都懂了。
可是,在断舍离和大量留白之外,极简主义,是什么。能回答的人,很少。
作为一个生活流的人,自觉见过和拥有的太少,还没看完世界,就要开始取舍?
贝纳·维内《弧线》2012;《带有“Quantification”的金色圆形画》,2012。
为了更全面地了解“极简”,我决定再去看看极简主义大师——安藤忠雄的作品。
第三次来到和美术馆,时值和美术馆对公众开放1周年之际,法国著名当代艺术家贝纳·维内(Bernar Venet)在中国首次大规模个展——“贝纳·维内:单义游戏”展出。
在看一位极简主义大师的路上,遇见了另一位极简主义大师。看完他们的作品后,才发现极简,不一定要断舍离,也远不止断舍离。
贝纳·维内《不确定的线》,2012
01
你所看到的就是你所看到的
“去阐释,就是去使世界贫瘠,使世界枯竭——为的是另建一个‘意义’的影子世界。阐释是把世界转换成这个世界”
——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
自20世纪50年代起,哲学、语言学和文化理论的革新不断刺激着新的艺术实验,朝观念艺术迈进。
艺术的意义逐渐脱离作品本身,脱离审美的凝视,依附于作品所承载的观念或情感,这往往是个人的、隐喻的。
与此对应,六十年代极简主义者也开启了另一种实践:他们不再赋予作品和材料任何象征的意义,拒绝心理的隐喻,将艺术的意义从个人语言中抽离出来,转而在公共空间中找到一种普遍的语言,以此揭示万物为何。
贝纳·维内对此抱有同样的观点,他认为纯粹个人化的表达对现实世界并无帮助。如果艺术终究是一种个人的表达,那么最终,艺术只能吸引表达者自己,或是与他有着共同幻想和经验的人。
艺术家贝纳·维内通过视频致辞
从20世纪60年代末起,维内定居纽约,从数学、物理学、气象学、股票市场、梳理逻辑、几何学等领域中选取创作的课题,与哥伦比亚大学研究员共同完成了许多实验性的作品。试图将艺术从熟悉的形式构成中解放出来。
左起:贝纳·维内《带有“书写”的饱和珍珠白》,2009;《带有“数量级”的铜色绘画》,2011;《带有“大括号”的饱和金色绘画》,2007
将艺术建立在非个人的物理和数学定律之上,维内用理科范畴扩大了艺术的边界。数学的运用,是维内对“表达”和“阐释”的反抗。
他拒绝任何含糊不清的图像隐喻,追求意义的单一性,将一连串理性的数学语言转化为图表,由此,作品只能够在数学维度中得以解读,任何其他语境之下,无论是哲学、宗教还是社会学,都无法产生意义。
借此,数学的单义性被引入一个其本不可能产生作用的领域。
面对另一种语言,既有的艺术法则失效,图表回归本身,既不具备表达性也不具有传统美学意义,任何试图阐释的努力都将宣告失败。
贝纳·维内《190°和136°两个角的位置》,1977
正如极简主义艺术家弗兰克斯特拉曾这样描述他的作品:“你所看到的就是你所看到的”。
所以,当一个理科生在看贝纳·维内的作品时可以相信,眼前的就是艺术。
不用考虑和感受作者在创作时的情感或者作品背后暗含的意义,而可以用一个对待数学符号理性的,单纯的,逻辑的思考去看作品。
极简,舍弃更多的是关于个人主义的内容,留下的是大众里总有人会熟悉的记号。
贝纳·维内《函数y=2x^2+3x-2的抛物线》1966
02
与数学有关一场单义之境的迷宫游戏
贝纳·维内的《单义游戏》,是一场让理科生找回共鸣,让文科生爱恨交织的艺术展。
大概理科生和文科生在走进这个展览的时候,都会发出同一种惊讶:居然在美术馆里看到了一场和数学有关的艺术展。
作为万物本源与哲学并驾齐驱的数学,其实和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事物需要发展到极致的状态,往往离不开的就是精确性和逻辑性。
与其说我们是看一场艺术展,其实更像是参加了一场迷宫游戏,展览里的作品隐含了线索,每一个单独的含义便是通关密码。
展览现场的影像资料
展览开端,以时间轴形式展现了艺术家创作的历程和重要的人生节点,以及穿插在展览中的纪录片和影像。
当观众配合着这些线索去观赏作品,走进艺术语境中,理解了艺术家的创作时,按图索骥,最后便可走到那唯一的出口。
其实极简主义,除了包含大众熟悉的语言,而且在黑白灰以外,还可以有其他的色彩。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维内对物理学、化学、形态学研究的深入,其画面所呈现的数据图形越来越复杂,色彩也愈加鲜艳亮丽。
2000年,创作的新系列作品“主要方程式”将复杂方程式或相关图表直接绘制于墙面,并以亮丽的彩色呈现,后来也以丙烯绘于画布。
同时期创作的“饱和”系列,则以介于绘画和浮雕的不规则形式,对字符和现代逻辑学展开思考。
左起:贝纳·维内《关于带有离散线段的形态学字符》,2001;《关于三位的表面与多角形的商数》,2001
作为一个日常有看展习惯的人,在看到美术馆的作品上出现带有理科数据的图表时,第一反应会想,这就是艺术吗?
再细想就会发现:一个专注于研究理科数据的专业人士,会一味地用数学解出答案,而不会选择在数据图形愈加复杂的时候,还考虑选择用更鲜艳的颜色来表达,更不会在用丙烯手绘了一遍数据后再画上另一层数据,仔细地画成和打印的字体一样精细。
在关于极简主义的介绍里有一句这样的描述:“其内容为试图拭掉所有图形之痕迹、不协调组合或是任何生物的形象,而以具大的几何图形捕捉观赏者注重力。他们不采用涂绘笔画的方法,而是强调二度空间感和回答观者对作品产生直接、纯属视觉的观感。”
回看维内大部分的墙上作品,巨大几何图形的外框,鲜艳的颜色的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尽管展览布置得像迷宫一样,看到一幅作品后,要拐弯才可以看到另一幅作品。但每一幅颜色饱和度不一样的作品,总会在脑海里念念不忘。
其中一幅作品《上方带有数字23的金色饱和圆》,就让我有冲动不断地走回去看它,而且不想离开。
贝纳·维内《右上带有数字2的饱和铜色绘画》,2012
有过练字经验的人应该会知道,在固定的方格线里写字不超格很容易,但当纸上的方格虚线去掉后,一张纸写下来,到最后就很难保持字里行间的距离是相等的。
而《上方带有数字23的金色饱和圆》是维内用丙烯按照圆圈的方向在画布上手绘不同的符号,最后呈现的效果不仅有距层叠,而且规整统一,想想就知道难度不是普通人所及。
最后与作品合影留恋,照片发上朋友圈后,居然有朋友留言:有种“佛光普照”的感觉。
难怪当我走到作品前,看着前方玻璃外照进来的阳光时,有种被阳光包围的感觉。
与《上方带有数字23的金色饱和圆》合照在朋友圈被评论“佛光普照”的照片
03
光与线与环境共生的光合作用
如果说将作品的单义性选定在数学的范畴,是维内从极简主义中确定自我风格走进大众的开端。
那么,“粗钢条”的雕塑作品,则是奠定了维内的艺术风格,走向世界的标志。
维内的“Indeterminate Line”系列作品
1983年起,维内开始尝试让“线条”走入三维空间。
为了让钢胚这种坚硬而质感粗糙的工业材料能够弯曲成流畅的弧度和角度,他在工厂里进行了长达3至5年的试验,这就是”粗钢条”。
维内找到的一种新材料,用它来演绎其作品的各种可能性。将之加工成直线、曲线、斜线、折断或“不定之形”,这些“不确定的线”使维内闻名世界。
其作品被众多博物馆广为收藏,还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这些都标志着他的艺术生涯翻开了新篇章。
维内在新西兰的吉布斯农庄的“Arcs”系列作品
2002年至今,其雕塑持续在欧美多地展出,并受邀参与全球多个城市的公共项目,每到一处都如树立起一座纪念碑,令人印象深刻。
比如2020年10月1日,贝纳·维内的钢结构雕塑《三条不确定的线》,在美术馆启动展中以户外装置的形式于夹岸花园呈现,其刚劲有力的线条和粗犷的金属质感仿佛在此打开了一个可穿越的异质空间。
时隔一年,在贝纳·维内的个展《单义游戏》展览开幕的时候,法国驻华大使罗梁先生的致辞中提到:“2011年贝纳·维内在凡尔赛宫和马里狩猎庄园展出了七件巨型作品。10年后,在和美术馆再次展出,是艺术家对艺术、景观和建筑之间关系的强烈探索得以延续。”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贝纳·维内《不确定的线》,2012
维内在纽约认识并结为好友的大地艺术家克里斯托夫妇,受极简的影响后将艺术风格发展到独树一帜,克里斯托夫妇的大地艺术一直在用新的角度感受环境,他们的创作对维内影响深刻。
维内的钢结构雕塑,也一直在用简单的线条呈现不同的弧度,改变着世界。所以,关于《单义游戏》的出口,是在不同的环境里。
贝纳·维内《不确定的线》,2012;《关于经典可积分动力学的水平动态》,2001;《关于二维参数一阶微分方程》,2000
贝纳·维内《三条不确定的线》,2007,和美术馆藏
维内的作品,像是将环境中的光合作用有形化,将环境中能感知而不能触摸的事物和谐地联系起来。
比如是在比利时的一条高速公路的尽头,巨大饱满的半圆弧线仿佛在天幕撕开了一个口子,这是终点,又仿佛是另外一个起点。
维内在比利时“Arcs”系列作品
又或者是在凡尔赛宫广场为路易十四的骑马雕像加了一对括弧,引起路人对熟悉的场景的反思。
维内在凡尔赛宫前的“Arcs”系列作品
维内用最简单又随意的线条,巧妙地和环境融合,又轻松地改变了环境本来的语境,这承袭了极简艺术的特点。
但其实在创作前,维内都会以数学的方式进行预估,草稿上的抛物线逐渐演变成雕塑,在雕塑制作的过程,也会亲自示范给工人看,为了每一个角度精确地切割到位,反复测试。
通过最复杂的精准数据,创作出最简单的线条。当看到这些有力的线条在熟悉的场景中出现,像是给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投入了一道曙光。
这和安藤忠雄关于美术馆的设计,不谋而合,让作品和环境交互、融合,产生不一样的光合作用。
贝纳·维内《不确定的线》,2012
黄昏时刻,在光影中,穿过美术馆外《不确定的线》,从双螺旋楼梯的一边走进《单义游戏》的展厅,逐光而行。
最后走出展厅,从双螺旋楼梯的另一边走到布置在底层圆心未知的《不确定的线》,抬头看向顶部,光从五指之间穿过。仿佛在一个展览之间,穿越了多层的时空,又回到了原点。
最简单的光与线,产生了改变世界的光合作用。
极简,在人与环境中,是让彼此舒适的调和剂。